第八十三回 得失易地勇士遇难 片袖移祸贤女独知(第3/4页)

闲话休提,却说这家主人冰垣残三夏行,方才吩咐许多仆从和庄客,四下去追赶偷儿。去千住那边的世智介和小才二,打发两个小伙子回来报信,立即做了陷阱,正在焦急等待之际,世智介等骗得二贼同来,中计陷入穴内而被捉到,早有人来禀报,他乐得拍手称快。这个夏行虽已年逾古稀,但在此风波四起的乱世,雄心不衰,英勇过人,所以心里想:“实不该如此麻痹大意,自以为四下的偷儿都惧怕老夫,不敢来此为非作歹,但偷儿却在青天白日之下便潜入偷窃。如不将其斩首,则何足以惩效尤者?他们是一试老夫新购之刀的最好猎物。”他正异常兴奋地做准备。这时老仆世智介同着小才二,令一个小伙子背着截回来的衣箱,与众人一同牵着被绑着的犬饲、犬村二位勇士来到房前。世智介先令那人将衣箱放在走廊上,然后高声喊道:“大老爷在吗?果然照计将偷儿捉到。请您出来!”主人夏行命开门的那个年轻仆人拿着刀一起来到走廊附近。现八和大角目不转睛地仔细观看,主人实是个矍铄的老人,皎洁的白发如霜,犹如绾着的一束枯草,瘦骨嶙峋,松树般的肌肤,好似深山中屹立着的林木,赭石的面色,两眼炯炯有神。牙齿洁白如葫芦籽,一个未落,腰也一点儿不弯。身上穿着横条纹染色的仁田山丝绸的厚棉袄,腰间系着唐山的圆带子,外边套着黑褐色的短袖道袍,有点儿乡下人的样子。斜系着束袖带很威武,颇有武士风度。厉目向四下看看,大家都向他恭敬地叩拜。其中世智介和小才二两个老仆,满面堆笑地抬起头来,趋膝向前禀报道:“大老爷请看!被偷走的衣箱,在千住河堤边被截回来了。这两个偷儿被骗到府里来,已落入陷阱被生擒。这些计策已有小伙计前来禀报,想必尽已知道。这就是擒到的偷儿。”他们说着往旁边看看。夏行频频点头道:“汝等今天干得很好。自某卜居本村,开地励农,再兴穗北、梅田、柳原三乡以来,已四十余年,上无侍奉之领主,下无背叛之民。当今战国之世的风气是耕者挎刀,耘者持戟。虽靠田圃养活妻子老小,也不能不懂武艺。尤其是某之三乡,人心一致。人们之所以勇敢,是由于守义,人之朴实是因为知足,所以没有争执,夜不闭户无人偷盗,路不拾遗。这都是某之武勇所致,远近皆知。然而最近有人告知河的这边也有盗贼出没,某只当是谎言,而今果然不假,连某家有这么多人,都被贼人光顾,竟然盗了某之武器,这实有损于某之威名,会被邻乡人耻笑。这是扰乱治安之大事,所以四处派人去追捕,独自等候禀报,派到西北南三方的人尚未回来。但是派到东边的世智介和小才二这一队人,由于他们的机智勇敢,诱骗两个难以对付的贼人将其擒拿,立了大功,应该受赏。看这两个家伙的面孔,不像恶棍,打扮得同好人也没什么两样,这正说明他们是做贼的老手。让他们招出来历、姓名和以往所做的坏事,然后砍头。把他们牵到个适当的地方去。快!快!”对这个性情急躁,自恃武勇的老人的决断,庄客们答应着想把二犬士拉回去,但是现八和大角站着不动。世智介和小才二说:“你们真叫人着急!”起身过来想把二犬士推回去,同时也让别人过来一同把他们拉出去。现八和大角非常气愤,不约而同地飞起一脚,世智介和小才二惨叫一声,一齐滚出一丈多远,撞到树干上腰扭了,胳膊也伤了,疼得一时起不来。众人被他们的本领吓得目瞪口呆,再无人敢上前,只是把绳子拉得紧紧的,在四面围着。现八和大角当即厉目对夏行说:“你是这家的主人吧?我们从众人的夸口中听到了你的名姓。菽麦不分愚昧无知的奴仆们,错误地怀疑我等,可是你竟不问青红皂白,便说我们是坏人,是何道理?你如不知就说给你听听。你靠前一点儿仔细听着!我等也是被偷儿拿走了包袱,情况是这样的。”夏行未等他们说完,就怒气不休地厉声道:“你们这两个偷儿,厚颜无耻地编造了一套谎言,想蒙混老夫。可是事已由伙计们向我禀告,都知道了。尽管你们花言巧语,口似悬河,没有证人谁肯相信。这里有证据会让你们哑口无言,这难道不是天罚吗?”骂着忙从怀里掏出汗衫的一只袖子,抻开拿起来说:“偷儿,你们看!看了会使你们吓破了胆而后悔的。这件事众人也都不知道,说了大家也听着。方才这两个偷儿被小厮们追得逃跑之际,慌张地从枸桔篱笆钻出去时,汗衫的袖子被枸桔的树枝挂断了,在其逃跑之后老夫发现了这只袖子,那时雨已晴了。我想必是那两个偷儿掉的。你们没有注意到吗?”这样一问,大家说:“是的。刚才在捆绑这两个人时才发现,左边站着的那个偷儿,汗衫被撕掉了一只袖子。而且彼此一样,都是浅黄布的。”大角听了回头看看说:“你们有所不知,我的汗衫袖子是在河堤丢的。是想捉住那两个贼,与之撕打时被扯断,也许是被风吹到河里去了。没有找到。”夏行听了呵呵笑着说:“如此证据分明还想狡辩,真是个无耻的歹徒,把骨头砸碎了也要让他招认。不跪下就把他打倒。你们太手软啦!”他虽如此怒气冲冲地吩咐,但众人已经吓怕,只是答应,不敢上前,怕靠近被踢着,用棍子横扫他的腿吧,又恐他躲开无济于事,正在左右为难。夏行更加急躁地说:“你们这些胆小鬼真没用!我众贼寡,他们只有两个有何可怕的?即使有胜过保辅、张樊之勇和武艺,已被捆得紧紧的,无异于槛中之兽。看老夫的。”他接过后边那个年轻仆人拿着的刀,气势汹汹地想从走廊上下来时,不料屏风后有个窃听的女子,忽然搭言道:“父亲大人,且慢!小女有事禀告,请稍待!”忙从屏风后走出来的阻拦者不是别人,乃是前几年招婿的落鲇余之七有种之妻、主人残三夏行的独女重户。当下重户跪在走廊上对父亲说:“爹爹!请容禀,女儿无知,本不该多嘴,也许会因此遭到您的叱责。然而在您审问盗贼时,因深感不安,不得不进言。小女早就在屏风后一五一十都听到了,并且偷偷看过。仔细想来,并非无可疑之处。人心之好坏固然不能由貌相,但捉到的那两个过路人,从其言谈和仪表来看,都不像是盗贼。当然有断下的汗衫袖留在这里,虽好似是个重要的证据,但是那人说是在河堤被偷儿撕掉而丢失的。如果属实的话,那么他们就是冤枉的。您不很好地考虑这一点,轻易动手那太鲁莽啦,将悔之莫及。要想弄清这个事实并非没有证人。可等待最初看到偷儿的那个小厮回来,让他看看钻篱笆逃跑的偷儿,是这个过路人,还是其他人,岂不是可立即解开您的怀疑吗?女儿想到这一点而加以拦阻,并非只是为了那两个人,而是怕错杀无辜,子孙后代都要受到报应。请您三思而行。”对据理陈词、聪明不惑的贤女之谏言,夏行虽感有些逆耳,但由于父女之情爱,既未发火,也未答应,回头冷笑道:“可怜不该怜悯之人,是妇人之仁慈。如随便听信,则是借刀给仇人,将为世人耻笑。认得钻篱笆的那个小厮是得手吉。他同被派往南方的一队人去追捕,尚未回来。等他回来看看并不难,但有此一只袖子的证据不信,还去找什么证人?怎能相信年尚不足二十的小毛孩子的只言片语?女人只知道早饭做的多少,衣服是长是短,是否浪费了等等。怎能听取心慈面软的女人对审判的意见?快快起来!”他如此叱责,但重户还是谏诤道:“您若这样想,女儿则毫无办法。但余之七郎君还没回来,而且今天又是母亲的忌辰,也许因为生气您忘掉了。为何不能暂时停止责问,等到明天把事实弄清楚再作处理?以免将来后悔。这一点就请您听女儿的吧!”她这样地赔罪,犹如悲秋般地潸然落泪,又好似荆棘下的女郎花 (1) ,既不屈服于父亲的威严,而又聪明伶俐。二犬士侧耳听着,互相看看,暗自钦佩,感到十室之邑也有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