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携短刀缘连访师家 斗群凶信道显武艺

却说犬饲现八信道,告别犬村夫妇加紧赶路,在日落西山时,来到该国真璧郡的赤岩庄。在路上先向村民问明赤岩一角武远的住所,到了那里站在门外观看,这家院落三面由板壁围着,南面是大门。门旁有粗大的红松,茂密的枝叶遮着大门。东边院内各种树木有高有矮,红绿相间,秋意盎然。枝头上群鸟鸣啭悦耳动听。庭院的西边可能是练武场,对打的喊声,木刀的撞击声,或笑或骂,人声嘈杂似乎一心在练功。现八一时想不出办法如何接近他们,便靠斗笠遮着夕阳,站在墙边等待里面有人出来,秋天日短已近黄昏。

这时一个武士威风凛凛地穿着行装,下着镶着绒边的缎子和服裙裤,身挎长红鞘双刀,腰系紫绉绸的三长带,系了个一端垂得很长的结,身高约五尺八九寸,浓眉大眼满脸青络腮胡子,将近五十岁年纪。他带领侍从五六名,从网苎那边走来。其中有个年轻武士拿着涂蜡的长盒,侍从们有的拿着枪,有的扛着铠甲箱,后边跟着一顶轿子匆忙来到眼前。现八虽然看见,但只想先找个一角的奴仆探听点消息,所以心未在焉。那个武士见现八站在那里有些诧异,不住往这边看,然后进了赤岩一角的大门,让侍从们叫院门,里面有回事的出来迎接让进客厅。至此现八才知道那个武士是客人,但还是没有找到接近这家主人下属的办法。

且说方才来访赤岩家的武士究竟是何人,并非别人,正是笼山逸东太缘连。这个缘连在距今十七八年前的宽正乙酉冬,违背主命在杉门附近的松林残杀了粟饭原首胤度主仆,实现了他的不可告人的心愿。然而岚山笛和小筱与落叶那两口宝刀却被强盗夺走,并让粟饭原的随从也跑掉逃回赤冢。缘连进退维谷,思想罪责难逃,那夜便将带领的兵丁扔在一座古寺,独自逃走。本想投亲靠友到下野的宇都宫去,但那里离武藏不远,难以实现谋求官职的愿望。听说赤岩一角武远武艺高超,有弟子两三百名,并在家中教不少徒弟。缘连便托人介绍去一角家。最初的一两年做一角的徒弟,后被一角提拔为徒弟头目,代理师父去这里那里教徒。因此缘连的武艺日益长进,无人敢小视他。这时,镰仓山内家的内管领(1) 长尾判官景春,荡平越后和上野,企图独立。因为人们都说赤岩一角的武艺名震关东一带,无与伦比,所以景春便多次派人以高官厚禄相邀,但一角辞而不就,他说:“某是乡间野人,放荡不羁,从不愿为官。某有一徒叫笼山逸东太缘连,其刀法之精湛,不亚于某。是否邀他前去?”他如此恳切举荐,经使节往返磋商,事情遂成。因此缘连便出乎意料地去越后的春日山侍奉景春。逸东太缘连之所以能得到如此厚禄的美缺,是因为他性情奸恶,对同门之人,无论好事坏事都随时密告其师,很会逢迎取巧,颇得一角的欢心,所以其师就把他举荐给长尾家以自代。这样又过七八年,景春从去年秋天便驻在上野的白井城。白井原是长尾左卫门尉昌贤的驻地,从享德年间归管领定正领有。去年景春得了此城,在修葺时,一日凿井得一口短刀,因此景春便派缘连去赤岩请教。

闲话休提,这日赤岩一角不顾箭伤疼痛,在伤处涂些膏药,用白布条缠着头,坐着三四个厚垫子,把胳膊放在交椅的扶手上,看着徒弟比武取乐。这时回事的年轻武士走过来说:“长尾将军从上野的白井城,派笼山大人前来想见您,不知如何回复?”一角回顾道:“那太好啦。虽是长尾家来人,若是逸东太,就在这里见,速请!”年轻武士听了忙去客厅。这边徒弟们停止比武,各自整理衣装,侍立在师父左右。此时缘连由那个武士带路来到一角面前,离得很远便膝行顿首,未敢仰望一角,稍过片刻才抬起头来,寒暄问候。由两个童仆来进茶点,加以款待。一角微笑道:“笼山君,久违啦!我身体虽一向甚好,但近患眼疮,只得在病榻相见。此举甚感失礼,因思念甚切只好如此。这些人都是徒弟,与你也很熟,请随便叙谈。”缘连听了趋膝向前道:“真没想到您害了眼疾,身体如何?不疼吗?”一角道:“不,病情不重。你日前来信说自去岁跟随主君驻在白井城,与越后不同,距此不远,此事甚佳。但不知突然来此有何贵干?”缘连道:“此次前来拜见并非私事,而是受主君之遣。未知您已耳闻否?上野的白井城,自去岁归我主君领有,在凿饮水井时,发现土中有口短刀。拿起一看长约九寸五分,木柄木鞘,有说是用木天蓼造的。因此它是否为已故管领持氏朝臣之物?然而该君身亡已有多年,一时难辨。经过商议,认为缘连之师赤岩一角武远,不仅是盖世无双的武士,而且对古刀的鉴定也颇有经验。故派缘连持此短刀来下野请一角师父鉴别,以辨明其真伪,分清石玉。某受君命连夜赶来,不顾您的贵恙虽万分失敬,但如蒙先生给予鉴别,使某也有颜面,实公私之幸。”说罢将带来的刀匣恭敬地递过去。一角听了点头道:“以木天蓼作柄和鞘的短刀是少见的珍品,但也有所疑。据老朽所闻,村雨丸这口名刀,与其他刀长短不同,且据说每一挥刀从其刀尖飞散出水珠。是否村雨刀,可以水珠为证。但事不凑巧只用一只眼鉴定,并无大把握,好在天尚未暮,待某一观,请将盖打开。”缘连听了将浅绿色的带解开,从双层匣内升起一团白气,飘飘然地在一角的座旁飘荡,转瞬消逝。缘连莫名其妙,忙去揭盖,里面只剩口袋,短刀已不见踪影。“这究竟是怎回事儿?”他吓得面如土色,半晌茫然不知所措。待稍微镇静些后说道:“老师请看这匣子,真乃不测之事。某带着那把短刀,从登程之日起,不是放在轿内,便由年轻武士拿着,从来未经奴仆之手。夜间放在枕边,从未有半点疏忽。方才揭开盖一看短刀已无。丢失短刀罪责难逃。想暂且告退去追问随从们,恕某失礼。”他言词匆忙地想告辞离去。一角急忙阻拦道:“笼山君,且稍待,那把短刀如被随从盗窃,怎敢跟随至此?若尚怀疑执意追查,只是徒劳而无功。这岂非暴露自身过失的愚蠢行为吗?”缘连觉得说得有理,便没再站起来:“那么如何能免掉学生之罪,望老师赐教。”他好似赔礼般地不住求救。一角嗟叹道:“老朽虽亦无良策,但是你回去可这样说,吾师一角正患眼疾卧病在床。他说请把短刀留下,待某病愈再行鉴定,放在一角手内万无一失。因此便听从其言回来复命。这样便可暂免被治罪。在此期间进行寻找,是不会找不到短刀的,不必多虑。”经他这样加以安慰,缘连脸色才稍微恢复过来,但心下还是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