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朝开野歌舞暗遗钗儿 小文吾讽谏高论舟水(第4/5页)

却说犬田小文吾,独自来到走廊,想净面漱口,当走近净手盆前,看到从主房院内流来的引水竹管中有片树叶,流到净手盆里。他无意地拿起来一看,树叶背面写着字,深感奇怪,翻过来细看写着一首和歌:

路标尽处去径断,山涧桃花逐水流。

仔细寻思:“可能是昨晚在酒宴席上演唱桃源仙境的艺伎朝开野所为。若果然如此,那么在我的腰刀旁失落银钗也是有意的。但是否又是马加想诱我入圈套?常武从去年就把我扣留囚禁,而昨日又忽然请我到主房置备酒宴和歌舞款待。虽不知其居心何在,但他早已有叛逆之心,为杀害其主君自胤,想以我为股肱。他的密谋被我说穿,虽然表面上好似接受了我的劝告,但其志未改。是否又想用女色拉我入叛逆之途?尽管我自始就未从其密谋,他还以色情相诱,如我乘怒辱骂,他必加速害我。总之难以逃脱,此乃时运所致,无可奈何。今为义而舍命虽在所不惜,但可叹留下老父无人侍奉,既不能再见到有生死之交的四位犬士,曳手和单节的去向也未找到,谁能将我的情况告诉他们?思前想后,此等世间少有的羁旅悲哀在身,谁还有心再听巴峡之猿啼。虽已下定殊死的决心,但如能逃脱还是以逃脱为佳。所以得小心提防,为了防身,夜间就更不能安然入睡。”他着意加强防范,但自那日之后,一日三餐和其他诸事并无异样,待遇仍同往常一般。同时也没再邀请,一切都好像平安无事,不觉过了十余天。时值梅雨期,淫雨连绵,时下时停,终日只听到房檐的滴水声。已是五月中旬,心中戒意仍未消失,但有时也实在困倦难禁。一日从晚间就打瞌睡,走廊的雨窗也未放下。这是梅雨期少见的晴夜,十四的月光清澈明亮,忽见拉门上投下一个人影。小文吾猛然惊醒,心想:“真是疏忽大意。”连忙抬起头来四下察看,忽听到外面有人惨叫一声扑通倒下。小文吾又吃了一惊,提刀拉开走廊的门一看,却是个偷偷闯进来的歹徒,手里拿着刀仰面跌倒,颈上流出很多血,暗想:“是谁为我将他刺死了呢?”且惊且疑,借着明亮皎洁的月光,拉起尸体仔细一看,带有桃花钗头的银钗,从颈窝中间刺入了咽喉。奇怪的还不仅如此,被刺死的这个歹徒,却是常武股肱的年轻武士卜部季六,心想:“毫无疑问,这是常武想趁我疏于防范,派他来谋杀我,但这个银钗曾见过,据说是那个朝开野的,难道是那个姑娘为我杀死了仇人?她虽是田乐的艺伎,但据说擅长耍轮鼓、耍球、耍飞刀和走钢丝等杂技。这样的演员大概自然也会使袖箭。是否她在相助?”心中疑惑一时难以解除。

此时月影西斜,已是深夜的丑时三刻。小文吾继续思索:“杀死季六如被常武知道,他一定要派众兵来杀我。因此将尸体先掩藏起来,只佯作不知,待常武又想出什么新花招时,再决定是否殊死搏斗。”心下想好后便从山白竹旁找到块合适的石头,拾起来用尸体的衣襟包好,把尸体沉到了泉水的深处。这时月光忽然被浮云掩住,夜色朦胧中有人攀着庭院的松树想跳过墙来,被小文吾一眼看见,心想:“是否又有人来害我,该如何对付他?”便蹑着脚走到门旁的树枝篱笆下躲着。那个歹徒叼着蒙脸手巾的一角,飞身从墙上跳到院内,从树间绕过来,先手扶着走廊往里边看看,将待进屋,小文吾忙跑出来喊道:“歹徒休走!”然后拔刀就要砍。一声惊叫,人从刀下躲过去,向后退了二米远,说:“犬田君!是我。且莫急于加害。”听声音是个女子。小文吾惊讶地把刀收回腋下说:“你是谁?”这时一轮圆月从掠过的浮云中露了出来,借着明亮的月光一看,竟是尚未忘记的朝开野。小文吾并未放松警惕,质问道:“同你只见过一面而未搭过话,此举哪像个女人,夤夜潜来此处越墙相犯,是何缘故?”那个女人羞答答地说:“您之怀疑虽似乎有理,但是看到方才为您杀死仇人的那个桃花钗儿,您心里大概会明白的。因为我们没有说过话,所以才想来见您。我通过导水管流过来的那片树叶,已表述了我的思念之情。您竟装作不知,多么薄情?如果您这么不懂得爱情的话,则宁愿让您亲手将我杀死,我是下定这个决心才来的。您不觉得太残酷吗?您太忍心啦!”她毫不掩抑自己的怨情。小文吾闻听冷笑说:“以轻薄之技度日的艺伎会那样想,可我素不好色,无辜被囚,岂能抛开悲伤而去谈无益之爱?你说的并非实情,而是受他人的指使,用这个手段前来迷惑我。”她一听更加气愤,把脸抬起来看着他说:“只是赠歌您也许会怀疑,您想一个女人把自己的桃花钗儿染满了鲜血,都为的是谁?我的这片爱慕之心,您如不肯接受的话,就赶快杀了我吧!”她毫无惧色地将身子贴在刀上。小文吾忙把刀收回来,提刀转到她的身后,把刀举起来,她也一点儿不怕,引颈合掌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小文吾看了一会儿,把刀纳入鞘中,但还是左右为难。想了片刻,言词温和地说:“你连死都不怕的痴情,虽已稍解我的疑虑,但是杀身之祸已经临头,这爱是不能持久的,就请你放弃此念,快快回去吧!”朝开野回头看着他说:“您既有此心,何不同我逃走?束手受仇人的折磨而最终丧命,是何等愚蠢。”她这样予以鼓励,小文吾还是不住嗟叹抚额说:“若能逃脱,何以等到今天?越过锁着的院子虽不费难,要想逃出夜间不准出入的城门,谈何容易。”朝开野听了说:“这个也有办法。我被马加大人留了二十多天,内外之事都略知一二。凡出入城者,昼间有昼间的腰牌,夜间有夜间的腰牌。暗中想办法,弄到腰牌出城就不难啦。”如此小声告诉他。小文吾喜形于色说:“这虽是可喜之事,但如被发觉,反而弄巧成拙,追悔莫及,切莫轻举妄动。”听到这样关切的嘱咐,她点头说:“这虽勿劳您嘱咐,但如此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越来越危险。我豁出命来,也要在明夜为您弄到那个腰牌,不能等到天明。您要做好准备等着我。”对她的勇敢相助,小文吾十分感激,说道:“通过你的帮助如能脱险,是我的天缘未尽。待我为朋友办完所约好之事,安定下来就迎娶你为妻。适才刺杀卜部季六的银钗在此,请你收起来。”朝开野接过去说:“盗取腰牌比探睡龙之腮而取珠还难。是盗来腰牌,还是在那里丧命,面临这样生死未卜的大事,这个钗儿还算得了什么?就当作明天首途给神佛的供品,预祝您一路平安吧!”说着将它投入泉水中,叩拜后站起来说:“犬田君!虽有千言万语,但是夜短情长,一言难尽。如果我在此待到天明,则一切都将成泡影。请您耐心等到明夜,再见啦。”说罢绕过来时的树间,撩起衣襟跃上墙头,施展出表演田乐的熟练技巧,往前一纵抓住松树,转眼间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