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6/11页)

这就和煮青蛙一样,他心想,你把青蛙放进冷水里,然后加温。等青蛙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它已经被煮熟了。他所栖身的这个世界也是如此怪异,脚下没有结实的地面,罐子里的水已经煮得猛冒泡了。

刚调到特工部门时,事情看上去都非常简单,现在却——不是复杂,他想,而是稀奇古怪。那天凌晨两点钟,他坐在世界先生的办公室内,接受要执行的任务。“听明白了吗?”世界先生递给他一把带黑色皮革刀鞘的匕首,“给我切下一根树枝,长度不要超过两英尺。”

“明白。”他说,忍不住又问,“为什么要做这个,先生?”

“因为我命令你去做。”世界先生平淡地说,“找到那棵树,完成任务,然后在查塔努加与我会合。不要浪费时间。”

“那个混蛋怎么办?”

“你说影子?如果你看见他,就避开他。不要碰他,甚至不要骚扰他。我不想让你把他变成一个殉难者。眼下这场游戏的计划里没有殉难者的位置。”他微笑起来,露出刀疤一样的笑容。世界先生很容易感到开心,城先生已经发现好几次了。上次在堪萨斯州,他就高高兴兴地扮演起司机的角色。

“那——”

“不要殉难者。城。”

城先生点头表示明白,接过套着刀鞘的匕首,压下心中涌起的怒火,把它深深藏在心底。

城先生对影子的仇恨已经成为他自身的一部分。躺下来睡觉的时候,他就会看见影子那张表情严肃的面孔,看见他那似笑非笑的微笑。那种表情让城先生很想一拳狠狠地打在他肚子上。甚至睡着之后,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牙关紧咬,太阳穴紧绷,咽喉烧灼。

他开着福特探险家穿过草地,经过那栋摇摇欲坠的农场屋舍,爬上一个斜坡,看到了那棵树。他把车停在树旁,熄掉发动机。仪表板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早晨六点三十八分。他把钥匙留在车里,朝树走去。

这棵树异常高大,似乎存在一种完全属于它自己的衡量尺度,让城先生无法辨别它到底有五十英尺高,还是两百英尺高。树皮是上好的真丝领带的那种灰色。

距离地面一定高度的位置上,有个浑身赤裸的男人被错综交织的绳索捆绑在树干上。树下则摆着一个被床单包裹起来的什么东西。城先生从旁边经过时才注意到,他用脚踢开床单,星期三被子弹毁掉一半的脸露了出来,茫然地瞪着他。他本来预计尸体上会爬满蛆虫和苍蝇,没想到居然没有,甚至也没有腐烂的味道。尸体看上去和他带去汽车旅馆那天的状况一样。

城先生走到树下。他绕到树干后面,避开农舍的视线,解开裤子拉链,冲着树干撒了一泡尿。然后拉上拉链,走到房子那里找到一把木头梯子,把它扛到树下。他小心地把梯子靠在树干上,顺着梯子爬上去。

影子软绵绵地悬吊在将他绑在树上的绳索中。城先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他的胸部根本没有呼吸起伏。反正,他是死是活都一样。

“喂,混蛋。”城大声说,影子没有动弹。

城先生踩上梯子最高一阶,抽出匕首。他找到一根小树枝,似乎符合世界先生的特殊要求,然后用匕首刀锋向树枝根部砍下去,砍断一半后用手把树枝折下来。这根树枝大约有三十英寸长。

他把匕首插回刀鞘里,顺着梯子爬下去。经过影子对面时,他停下来。“天,我真是恨死了你!”他恶狠狠地说。他真希望能掏出手枪,一枪打死他,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于是,他举起树枝冲着对方虚刺一招,做出刺穿他的假动作。这是一个本能的动作,饱含城先生内心的挫折与愤怒。他想象自己手中拿着的是一支真正的长矛,插进影子腹部,在里面用力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