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11页)

完全烧尽后,她转身面对沙发上的女人们。自从她走进客厅,她们就始终一动不动,连一块肌肉、一根头发都没有动过。她们仍旧死死地盯着她。

“你们好,这是你们的农场吗?”她问。

身材最高的女人点点头。她的双手肤色很红,表情冷漠。

“影子——就是吊在外面树上的那个人,他是我丈夫。他让我请你们给我一点水喝。”她的内脏里有某个很大的东西在动,它蠕动一阵,又停了下来。

身材最矮小的女人点点头,从沙发上爬下来,她坐在沙发上时,脚还没有碰到地面。她匆匆离开了房间。

劳拉听到农舍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她听到屋子外面传来一阵很响的咯吱咯吱声,每次都伴随着水花飞溅的声音。

很快,小个子女人回来了。她端着一个褐色的陶土罐,罐子里面装满水。她小心翼翼地把罐子放在桌上,然后转身回到沙发上。她扭着身体爬上沙发,重新坐到她姐妹们的身边。

“谢谢。”劳拉走到桌旁,环顾四周,想找喝水的杯子,可什么都没找到。她拎起陶罐,发现它比看起来的重得多。罐子里的水格外清冽纯净。

她把罐子举到嘴边,喝了起来。

水很冷,比她想象得到的任何水都要冷。它冰住了她的舌头、牙齿和咽喉。她继续喝水,根本无法停止,感觉水一直冰到胃里,冰到她的内脏、心脏和血管。

水流进她体内,如同喝下液态的冰。

过了好久,她才猛然醒悟水罐已经空了,有几分惊讶地把空罐放回桌上。

那些女人始终冷静地观察她。死亡之后,劳拉思考时再也不用隐喻或比喻了,事情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过现在,看着沙发上的三个女人,她发觉自己想到的是陪审团,是正在观察实验室动物的科学家。

她突然开始颤抖,痉挛性的颤抖。她伸手想扶住桌子,稳住自己,可桌子突然滑到一边,像要避开她一样。终于扶稳桌子后,她猛地呕吐起来。她吐出胆汁、甲醛溶液、无数蜈蚣和蛆虫。然后,她感觉自己开始排泄,开始小便,防腐物质从她体内迅速被湿淋淋地排出来。如果还能开口的话,她一定会尖叫出声。可她却摔倒了,落满灰尘的地板向她迎面而来,撞得又快又狠。如果她还能呼吸,这一下准会撞得她喘不过气来。

时间淹没了她,灌进她体内,像沙尘暴一样呼啸飞旋。成千上万的记忆一瞬间纷纷涌现出来:她全身湿透、一身恶臭地躺在农舍地板上;圣诞节前一周,她在商店里走丢了,到处都找不到爸爸;她坐在吉奇酒吧,点了一杯草莓代基里鸡尾酒,和一个表情严肃的大个子男孩约会,心想不知他接吻的水平如何;她在汽车里恶心想吐,车子东摇西晃,罗比冲她吼叫,防护铁柱终于挡住车子,却没挡住车里的人在惯性作用下继续向前冲⋯⋯

这是时间之水,它来自命运之泉“乌达泉”。它不是生命之水,不完全是。但是,时间之水是浇灌世界之树树根的泉水,世上再也没有和它同样神奇的水了。

劳拉醒来时,农舍里空无一人。她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呼吸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团白雾。她的手背上有一块擦伤,伤口上面有湿湿的痕迹,那是橘红色的新鲜血液。

然后,她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了。她喝下来自命运之泉的时间之水,她能在脑海中看到那座山。

她舔掉手背上的鲜血,唾液形成的那层薄膜让她无比惊讶。然后,她上路了。

这是湿润三月里的一天,冷得不合常理。前几天的风暴朝着南部几个州猛冲过去,这意味着远望山岩石城不会有什么游客了。圣诞节的彩灯刚刚取下来,夏季的观光游客还没有到来。

可是,这里依然聚集了很多人。那天早晨甚至还来了一辆旅游巴士,里面走出十来个男女,他们的肌肤都晒成完美无瑕的茶褐色,富有光泽,脸上挂着让人安心的笑容。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似乎是新闻节目主播。你几乎可以想象,他们身上自带一种荧光闪闪的特质,走动的时候,他们的身形显得有些模糊。一辆黑色悍马停在岩石城门前的停车场,停在岩石地精的机动装置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