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蟠龙王(第3/11页)

沙发搁在一个平台般的地方,一个台阶将其与屋子其他地方分隔开来。珍感觉此人身后是重重蓝色的幔帐——后来珍才发现不过是一扇屏风,所以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王庭。要不是她亲眼所见,而是听人口传,她会说这很傻。窗外看不到树木、山丘,或任何其他房屋,只有平静如砥的茫茫雾海。此人和她仿佛是在鸟瞰世界的一座蓝塔之中。

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疼痛时时袭来:突如其来的刺痛和灼痛。但就像闪电撕裂夜空,夜空重又合拢,不露痕迹一样,他平静的表情也将每次剧痛的折磨掩盖下去。她怎么会认为此人是年轻人呢?又或者怎么会认为他是老人呢?她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让她马上不寒而栗:此人的脸是完全没有年龄的。她从来就不喜欢男人留胡子,除非是白发的老人(她自己这么认为),但这是因为她早就忘记了孩童时代想象中亚瑟王的形象——还有想象中的所罗门王。所罗门王——这么多年来,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集爱人、魔法师和国王于一身的灿烂形象第一次偷偷潜回她的心中。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体会到国王这个词与战役、联姻、神权、慈悲和权力的种种联系。就在这一刻,珍看到他的脸庞时,珍就忘记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忘记了她对艾恩伍德小姐轻微的怨恨,和对马克更微不足道的抱怨,忘记了自己的童年和父亲的家。当然,这只是一念之间。瞬间她又变回了那个举止得体的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鲁莽地直直盯着一个从未谋面的人看(至少她希望自己这么盯着人看,给人的印象最好不过是鲁莽而已),她面红耳赤,又困惑不已。但是她的世界已经颠倒了;她很清楚,现在一切都可能发生。

“谢谢你,格雷斯。”这个男人开口说,“这就是斯塔多克太太吗?”

他的嗓音听起来也像阳光,也是金色的。不仅像黄金那么优美,而且像黄金那么有分量;不仅像阳光那样轻柔地落在秋天英国的墙壁上,也像阳光那样照耀着雨林或沙漠,或孕育生命,或剥夺生命。现在这声音在和她说话。

“请原谅我无法起身,斯塔多克太太,我的脚有伤。”此人说。

珍听见自己说:“是的,阁下。”她的声音和艾恩伍德小姐的声音一样轻柔和纯洁。她本来想说:“早上好,‘渔王’先生。”语调要从容不迫,来抵消她进屋时的荒唐举止。但是她嘴里说出的却是不同的话。之后她就坐在导师前面。她在瑟瑟发抖:她甚至在瑟瑟发抖。她迫切希望自己不要哭出来,或者会说不出话,或干什么傻事。因为她的世界已经颠倒了:现在一切都可能发生。这场谈话快点结束吧!这样她就能不失体面地走出这房间,远远走开,不是永远不回来了,但至少要过很长时间。

“你要我留下吗,阁下?”艾恩伍德小姐说。

“不,格雷斯,”导师说,“我觉得你不用留下来,谢谢你。”

珍想:“现在,就要来了——就要来了——真来了。”她脑海中闪过他一定会问她的所有那些让人难堪的问题,会让她做的那些最出格的事情,荒唐地混为一团。所有抵抗的力量似乎都从她身上流走了,她已经手无寸铁了。

◆〇◆

在格雷斯·艾恩伍德把他们俩独自留下的几分钟后,珍几乎没有听进去导师在说什么。并不是她心不在焉;恰恰相反,她全副精神都在导师身上,反而听不进他的话了。每个腔调,每个神情(他们怎么会认为她会以为导师是个年轻人呢?),每个手势,都深深印在她的记忆里;直到导师停下不说,显然是在等她回答,珍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怎么听他在说什么。

“您说——说什么?”她说,希望自己没有像个女学生一样就这么面红耳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