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2/6页)

此后他肯定又睡着了,因为他能想起来的下一件事发生在大白天。前方还是没有那个“非人”的影子。在它和他之间是那一大片鱼群。鸟儿已放弃了追逐。此刻,他终于彻底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从兰塞姆的经历来看,一个奇怪的理性缺陷是,当一个人初到一个星球上时,他起初差不多会忘记它的大小。与他穿越太空的旅程相比,这整个世界显得太小,以至于他差不多完全想不起它的距离。在他看来,火星上或金星上的任何两个地方似乎不过是同一城镇的两个地方。但此刻,兰塞姆再次四下望去,除了金色的天空和滚滚的波浪,什么也看不到。他突然意识到这种幻觉是完全荒谬的。倘若皮尔兰德拉上有大陆,他离最近的大陆的距离也可能有太平洋那么宽,甚至更宽。但他没有理由认为皮尔兰德拉上有任何大陆。他甚至没理由认为皮尔兰德拉上有许多浮岛,或认为它们被均匀地分布在皮尔兰德拉表面上。就算那些群岛七零八落地散布在千里海面上,那也不过是那个不小于人类地球的球体上无垠的大洋上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点点。不久,他的鱼会累的。他已经感到它不能以原来的速度游水了。“非人”无疑会让它的坐骑一直游下去,直至将它折磨至死,但他不能那么做。就在他考虑这些事情并凝视前方时,他所看到的情形令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其中一条鱼故意出位,喷出一小股泡沫后便潜到水下,然后又在几码外浮出水面,它显然是在漂流。几分钟后,它就消失了。它干够了。

此刻,过去一天一夜的经历开始直接冲击他的信念。海洋上的孤独(更要命的是他品尝海藻后的感受)已使他开始慢慢怀疑这个世界是否在任何意义上属于王和王后。当他们在这个世界大部分的表面上都无法居住时,那这个地方实际上还算不算是专为他们创造的?那想法难道不是极为幼稚,且完全是人类的思维吗?那个似乎是许多事物赖以为基的禁忌果真就那么重要吗?至于说那两个此刻在遥远的别处的小生灵是不是曾经住在或不曾住在某一块岩石上,那些咆哮的大浪和居于其中的那些奇怪的人真会在乎吗?他最近看到的情形和《创世纪》中记载的情形之间的相似性,以及至此他亲身经历所了解的情形与其他人所相信的情形之间的相似性已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除了证明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类似的非理性禁忌均伴随着理性的破晓,还需要再证明别的什么吗?谈论马莱蒂倒可以,但马莱蒂此刻在哪里呢?如果这个无垠的海洋表达过什么,那它所说的是与此不同的东西。像所有的幽静之地一样,这海洋上实际也访客不断,不过访客不是一个人形的神祇,而是与人类及人类生活永不相干,且人类也无法了解的东西。海洋以外只有太空。兰塞姆曾拼命回忆,设想自己曾到过“太空”并发现太空就是天堂。天堂里充盈着生命力,而对生命力而言,“无限”本身不过一立方英寸大小。但他根本回忆不起来这些。那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那种曾常被他嘲笑并被称为“经验主义的妖魔”的相反的思维方式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涌进他的大脑——本世纪伟大的神话,即有关大气和星系的神话、光年和进化的神话、对简单算术有噩梦般看法的神话(在这种简单的算术中一切皆可能是对大脑具有重要影响的东西),这些不过是因原发性无序所致的副产品。直到现在,他一直都鄙视它那无聊的夸张,它对不同的东西具有不同尺寸这种现象的可笑的惊奇,也对无价值东西的大量涌现这种现象不以为然。即便此刻,他的理性也没被完全压制下去——尽管他的情感不愿听从他的理智。他自身的某一部分还依然知道一个东西的大小是其最不重要的特征,他知道物质世界从他内心的对比和神话力量中获得了权威,而这种权威却使他不得不看轻自己,他知道仅仅靠数字不能震慑我们,除非我们从自己的资源库里借给它们威慑力,它们自己能提供的威慑力数量不过是一个银行家账本上的那点数字。但这门知识尚属抽象观念。宏大和孤独以压倒一切之势占据了他的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