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来自六年前的照片

1.

事已至此,我俩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迅速收拾了行囊,订下车票,并肩踏上前往甘南郎木寺的旅程。

临走前一晚,我们绕着单元楼下的那片空地散了一会儿步。晚一些的时候,靳睦涵提议骑单车带我去镇上兜风。

在某个回眸一笑的瞬间,我蓦然发觉一道稍纵即逝的凝重跟伤感自他的眼角划过。我跳下自行车后座儿,问他到底是怎么了,他把弄着那枚戒指,突然不明所以地笑了。

“不知怎么了,今早从睡醒开始,曲终人散这个词一直在我脑中转啊转。”

我笑他张宇听了太多,他自嘲情深不寿。

“屿安,我觉得我太在乎你了,胜过在乎我自己。在乎到什么地步呢?就算是让我为了你飞蛾扑火我都心甘情愿,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

“可是,我突然有些害怕。”

“害怕?”

“你看,人类是有多好笑。起初,我渴望这一切赶快过去,渴望雨过天晴。可现在我却突然害怕起尘埃落定来了,我怕对你的所有努力前功尽弃,我怕被命运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我怕......”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推着车子静静隐身于前方那片未被抹开的黑暗之中。

我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站在他的阴影里深深揣测着。我以为,他那所有被放大的恐惧感通通来源于拿不准我对英凯的态度。他无法预知当我回归英凯怀抱的时候自己将作出何种感想,更不知道该如何承受。

我追上前几步,良久,缓缓说道:“你知道么,没有任何一簇火光能够彻底照亮你,只有你自己才能做自己的明灯,而当你决心成为自己的明灯,你就也能成为黑暗中的灯塔。既然与这个世界血肉相连、须臾不离,所以你给自己的爱是那么重要,也唯有你给自己爱,给自己机会去成长和超越,你的生活才会慢慢改变,而这个世界,也会向着光明改变。”

我以为这番漂亮的措辞会得到靳睦涵的认同,然而他好像并不这么想,沉默了一下,接着转过身却不看向我的脸,声色低落地动动嘴:“走吧屿安,我们回家,明天还要早起赶车。”

因为无法直达,我们先坐火车到兰州,然后乘长途大巴到甘南郎木寺,期间在夏河转乘。当我们一脚踩住夏季的尾巴,才顿感时光飞逝。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比青春被孤独感拉得漫长,一回首,才发觉天色已黄昏。

靳睦涵提前在楼下的杂货店买了很多水果,一路上尽心尽力照顾着我。午后的阳光灼人,车厢异常闷热。我们站在吸烟处,相对而立。强烈的光线在眉眼处留下明亮的光斑,将他的轮廓衬托得立体而英俊。

四目相对之间,我们似有若无地聊了起来。兴许预感到接下来路途险恶,反倒说起了一些跟自身毫无关联的话题。

过了一会儿,靳睦涵举起手机点开当日报纸,将一则新闻读给我听——

“8月25日上午,对于出租司机林杨一家来说,是极其痛心的。因为在这一天,家中的顶梁柱林杨喝农药自杀身亡。

林杨在帆阳市火车站附近拉客,被当地客运执法部门逮住,车子被扣,罚款2万元。他难以承受,他多次跑到客运执法部门进行协商,可都没有结果。这令他情绪低落,精神状态糟糕。

25日一早林杨就出门了,上午十一点,有人给他家人打来电话,告知他人已经在医院了,喝下大量敌敌畏,不到一小时医院就宣布林杨抢救无效死亡。

……”

这条新闻深深刺痛了我,原来一条生命有时候只值两万元。

“你看,这后面还有评论。有人评论说他为这么点小事自杀不值得,还有人说随便借借两万块就有了。”靳睦涵顿了顿,“站着去评判一个人很容易,可有的人,注定要辛酸而卑微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当困苦降临在他的身上,他无暇顾及是否值得,他唯一的筹码,可能就是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