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每天早晨睡醒后的第一件事都是拨上两通电话。每日如此,雷打不动。一通打给刘阿姨,向她询问父亲的身体状况;另一通拨给那个永远处于关机状态的号码。我怀抱希望,却屡屡受挫。然而这种煎熬令人上瘾,我日日夜夜跟自己赌着,赌他什么时候开机,赌他什么时候回来。再后来,这种煎熬仿佛成了一种习惯。希望与失望接踵而来,循环往复。而我的意志被来回撕扯,不亦乐乎。

无聊的时候我就读书或者画画。而靳睦涵则骑着辆旧自行车满镇子晃荡。偶尔,我们也会在开阔的楼顶坐一整个儿下午,我将风景素描一张张画过,用唐杰瑞送的那只moleskine智能笔记本,我将完成的画作存入草稿箱,等待有网络的时候再上传到“梦之崖”。靳睦涵则铺张薄薄的毯子,在我身后不远处一边晒着日光浴一边削各种各样的水果。黄昏时分,他会上来叫我吃饭,通常是面条跟馕。这期间我也曾接到过几通电话,除了唐杰瑞就是售楼广告,怪就怪我那漏洞百出的人际网,本来就没几个朋友,韩露跟我更是联系甚少。

直到一个乌云压城的周末早晨,当我无所事事地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当我不经意间余光一瞥,当我的眼神在墙角那排饮料瓶上立定,我一个激灵,突然明白了自己的疑心到底从何而起——

我蹲下身子,拿起那些饮料瓶一一晃动。只见每只瓶子里的液体都未喝干净,大概还剩余五分之一左右。我不禁联想到摆在地下室桌面上的那只纸杯,也剩着一个底儿。

没错!缺口就是这里!

要知道,这种情况在靳睦涵身上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他做事彻底,就连吃喝都会干干净净。大学那会儿,我习惯不怎么好,吃饭总要剩下几片菜叶或者一小撮米,喝水总是要留上那么一口在杯底。靳睦涵说这是浪费,我们还因此发生过很多次争吵。他说我不懂“粒粒皆辛苦”的艰辛,说我不尊重农民伯伯的劳动成果,我狡辩说自己吃不下就是吃不下,保持身材最重要!

我将靳睦涵叫到跟前,佯装一脸云淡风轻,指着墙根儿问他:“那么多瓶子,都是你喝的吗?”

他将脑袋摇成拨浪鼓:“当然不是,我们才回来没两天,当初回厦海之前我都扔过一次了。”他原地顿了顿,接着毫无防备地继续道:“如果冷哥期间回来过,那一定是他扔的。不过没关系的屿安,你不用打扫。我明早起来找收破烂的老人卖掉。”

就在此时此刻,眼前的种种迹象表明: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如果停留于此的那个人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冷英凯,那么他又是谁?他为什么要替换英凯的身份?真正的冷英凯又在哪里?

从另一方面来讲,每当我怀疑四起,靳睦涵总能在第一时间用客观而有力的证据破解我的怀疑。如果事实并非如此呢?如果这些证据都是伪造呢?我到底要不要完全相信他?他到底跟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这个发现无疑为原本就扑朔迷离的一切火上浇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相信谁,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面对此番局面,我变得有些魂不守舍,却努力使自己的一举一动表现得得稀松平常。

午饭过后,我借口困倦回房间休息,而靳睦涵在客厅玩儿起了他那台与这间陋室的气质毫不相符的X-BOX。

没一会儿,客厅传来一阵大笑声。

“怎么了?”我趿着双塑料拖鞋懒洋洋地拉开门。

靳睦涵话没出口却早已笑得直不起腰,一边笑一边还指着电视柜下的游戏机。我莫名奇妙地站了一会儿,他的样子很滑稽,却终究没令我笑出声。

待他稍事冷静,我尚未开口询问他便将电视屏幕按亮:“屿安你看,屏幕上的这个影子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