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龙门(第3/14页)

何长顺离开县衙,顺大街漫步,这几日颇为清闲,反而让他这个忙碌惯了的捕头有些不自在起来。眼看日影西斜,闲着无事,他干脆出门走走,不知不觉间,竟又来到了回龙巷口。他已有三、四日不曾过来,原先为着翁老爷子尸身的事,每日都得带人来查看几遍,这巷子里铺设的块块青石板,他都熟得像自己掌心的纹路。自那日父亲点通内中关窍,让他莫再管此事后,他便不曾过来,翁笛手底下人也渐渐偃旗息鼓,不爱去县衙胡闹,看起来,两边似乎都倦了。

何长顺在翁宅门口停下,看着眼前紧闭的黑色门扉。听闻翁老爷子法事已毕,翁笛吩咐,连七七四十九日那场也不必做,命人将院内的幔帐白幡都卸下,香烛纸马皆化了灰,曾来来去去的吊唁人群早已散尽,和尚道士们各自归去,翁宅很快恢复一贯的冷清空寂。若非知道翁笛还未离去,真要怀疑翁老爷子尚未离世,一切并未有改变了

正思索间,背后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何长顺回头看去,见龙蒴拿着一个小香炉走过来,招呼道:“龙兄哪里去?”

“何捕头。”龙蒴也已看到了他,淡然一笑,走上前来,朝他拱手道:“几日不见了,可还好?”

“还好。”随着他的走近,何长顺身上感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刺痛,有些不自在。他也不知为何,面对龙蒴时总有一丝警惕。起初他认为,这是自己身为捕头对陌生人的直觉。龙蒴毕竟不是桂川县的人,为着娘子流落到此才寻了来,只因他出现得太突然,自己要维护一方平安,总难免多盯他两眼。但此刻,当他单独面对龙蒴,才发觉并非如此。此刻巷子里没有旁人经过,两侧住户的房门都紧闭着,只他们二人相对而立,四周突然变得十分寂静,似乎有一股股不可捉摸的寒流正从龙蒴身后朝他幽幽袭来,带来遥远而真切的冷意。何长顺咽了口唾沫,努力镇定心绪,依旧感到一丝惶恐从心底深处攀上来,渐浸入他四肢百骸。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警觉与恐惧,让他深觉不安,甚至想从此人眼前逃离,远远躲在暗处观察他,而不是暴露在他眼光之下,才是相对安全的。

“何捕头?”龙蒴放轻声音问道:“你看起来有些恍惚,可是身体不适?”

“无妨。”何长顺急忙收敛心神,强压下心底的不适感。龙蒴朝他点点头,说自己还有些事,要告辞走开。何长顺一惊,直觉错过此刻或许今后再难打探,连声叫住他,思虑片刻,大着胆子问道:“不知龙兄是哪里人氏?”

“我么?”龙蒴摇头道:“我并非什么大户人家出身,也无甚可说的,幼年乃是在东海边的一个渔村生长,后家逢变故,迁往西北山居。”

“变故?”以何长顺数年的捕头经历,敏锐察觉到这两个字背后蕴含的份量,不由追问道:“不知是何变故?”

“记不清了。”龙蒴叹了口气,“我那时还小,只记得族中长辈们为此闹得很厉害,具体是什么缘故却说不出来。唉,众生皆不过百年过客,追寻那许多过去,又有何意趣?”

何长顺听他话中颇有苍凉之意,言辞也未见明显的不合理之处,况且又非自己的嫌犯可随意追问,倒也不好再多问,只点头附和。

“何捕头见谅,娘子还等我买新的香炉回去,这个不经使,已裂了。这便告辞,请。”说罢龙蒴朝他一拱手,远远去了。

何长顺目送龙蒴走远,身上隐约的刺痛终于褪下去了,他长出口气,活动一下筋骨,感觉周围寂静在突然间消退,一切都活络如常。身后翁宅里传出轻轻脚步声,有人在远处说话,安排晚膳的事;旁边,朱夫子家里传来小梨子念书的声气,阿贵在唤人清扫后院;再远一些的声音听不清了,但头顶若有若无的鸟啼,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响,还有夕阳洒落在青石板上映出的光影,都显得正常而实在,一切似乎在顷刻间被拨回正轨,龙蒴带来的那片阴寒与寂静似乎从未存在过。何长顺四下扫视一阵,突然打了个寒战,站在当地思索片刻,一咬牙,转身朝巷底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