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四章 呓树。职业人(第2/4页)

无比唾弃公司的种种丑恶行径,却无法付诸实证,亦无法轻易放弃工作,我作为本我意识的载体本身,需要一份固定收入以维持生计,甚至仅仅为了生存。于是对于白日记忆的选择性遗忘,似已由一种疾患变成了保护本能。

旋涡。水流仍不断打转,似寄生存活于我的双瞳之中。再回想一番。白昼的记忆似仅限于此。仅限于此吗?

充实而苍白的劳作,日复一日。堆砌在办公桌上的设计图纸以及密封袋,密封袋中装着收集而至的创意构思,并贴注不同标签颜色。与我身着相同工作服的职员亦各司其职,运转不止,如钟表之上精准的零件。这里并不需独立的思考,所有人皆以公司为主体来思考。是,他们与我被称之为“我们”,我们是职业人,作为职业人没有自我,一切皆为生计所迫。角落里调配麻醉药剂的流浪儿猎人A是一名慈父,他的黄杨木桌上摆放着他与孩子的相框,相片上的微笑是我从未在他面部读取到的表情;擦拭针筒的看护者C是一名歌手,我们曾在夜市中相逢,随即相视一笑;更多的猎人来去匆匆,风尘仆仆走进办公室,随手将网罩松散挂在门口斜木架之上,抓过鹅毛笔蘸一笔墨水倚着方柜填写战利品的身高、发色、瞳仁颜色等资料,填毕便匆匆离开;通往主管办公室那扇褪色的紫色木门边摆放着樱桃木小桌,年老的秘书不时摘下眼镜片呵气擦拭,当查阅文件时他的双手习惯性地撕扯纸片,纸屑在桌底落满一地。

当子夜降临,感觉复燃。那些在夜市中与我擦身而过的夜人,每个人都恢复到本来的面目,每个人的面目皆互不相同。而此刻却为白昼,职业人的时刻。

此刻,看护员B正将众看护们填写的创意点记录一份一份塞入密封袋,封以不同颜色的标签,双眼凝视着装订缝和装订机咬齿,逐一装订,装订机被他视为生命;在办公室的正中区域,设计员们正小心翼翼地从文件山中抽出薄薄一份密封袋,用拆信刀剔出铁钉,抽出需求书以及创意点记录互相比对,用固定的逻辑式建立联系,当想象和逻辑被一一建立对应起时产品便初步完成,随后,他们会伸手抽出下一份密封袋。这是一部机器,我们皆为零件,运转不止,所有的笑、谈、说、吃皆为工作所需。而那个陷于人群的我,铅笔正缓缓在网格线上滑动,铅屑微微点撒在图线两侧,图线缓缓延伸在网格纸上;抑或,行走于顶棚之下摘取创意点值,并对数百名正被榨取想象力的孩子熟视无睹,日复以一日。工作场在记忆中永远是无声的。或许,对于白日记忆的选择性遗忘正是我丧失勇气的借口,视而不见,视而不见只因我们无法在白昼听到内心的声响。

这座城市到处可见出自公司设计的创意与产品。酒肆中酒保递过咖啡,以及最为盛行的草原蛋糕,这枚散发青草气息的蛋糕令我想起那个痴坐在人造草坪上嗅觉灵敏的孩子,对于所有的气味他皆如痴醉般抓起细细鼻嗅,甚至连我的记录本也不放过,经过他的工作方块是最为愉悦的,因为那里常年堆积着艾草、龙涎香、椰干等等香料,那个工作方块标签为绿色;地铁站前巨幅介绍制冰机的广告,一尾金鱼被冰冻在冰山中,仅余鱼尾在冰山外无助晃动,我记得那名孩子,他凝视水中的冰块,看气泡随冰块溶化而越发激越喷涌,似凝视一只只活物,而对其他人事视而不见,他的标签为浅绿;当盛传空中花园逐渐在皇帝所在的宫殿南侧动工时,我预言所有盛开在空中的花园终将枯萎破败,并记得那名沉湎于堆砌砂土的孩子,那一双平静中隐现暴戾的眼神,他愿意用一整个下午慢慢推积沙土,堆积为宫殿状,密密插上细小花朵,然后站起身来跨腿踩踏沙宫殿,毫无怜悯地碾踩花朵们,他赤裸的左臂绑着一枚蓝色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