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们叫我“新来的”(第3/12页)

大鼻子硬梆梆的尾巴敲打在地上的动作让我醒了过来,我抬起埋在膝头的脸,看见面前有一双棕色高统靴。我的视线沿着粗糙的皮革长裤和粗劣的羊毛衬衫往上移动,看见一张胡子毛扎扎的脸,上面顶着一头胡椒灰般的头发。那人盯着我看,一边肩上扛着一小桶酒。

“喂,你就是那个私生子?”

“私生子”这个词我经常听到,所以知道它指的是我,虽然我并不完全了解它的意思。我缓缓点头,那人脸色一亮,似乎对此非常感兴趣。

“嘿,”他大声说,现在已经不是在跟我说话,而是在对来来往往的那些人说,“那个私生子就在这里,骏骑的意外产品。长得跟他还蛮像的,你们说是不是?小子,你妈妈是谁?”本来,那些来来去去的人只顾着走自己的路,顶多朝坐在墙边的这个六岁小孩好奇地瞥上一眼。但显然,这个扛酒桶的男人提出了一个让人们很感兴趣的问题,因为有好些人都回过头来,还有几个刚走出厨房的商人也靠过来想听我的答案。

但我没有答案。对我来说母亲就一直是母亲,而且就算我之前对她有任何印象,现在也已经差不多消失殆尽了。因此我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瞪着他看。

“喂,那你叫什么名字,小子?”他转向那些听众透露说,“我听说他没有名字。不但没有高贵的、可以塑造他的人格的皇室名字,甚至连可以用来骂他的乡下小名也没有。没错吧,小子?你有名字吗?”

旁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眼中出现怜悯的神色,但没人来插手干预。大鼻子多少感染了我的情绪,它侧身躺下,以恳求的态度露出肚子、摇着尾巴,这古老的犬类信号意思向来都是:“我只是只小狗,我没办法保护自己,请你发发慈悲。”如果他们是狗,就会把我从头到脚闻一闻,然后退开。但人类没有这种注意保持分寸的天性,因此,那人见我没回答,就又踏近一步再一次问:“你有名字吗,小子?”

我慢慢站起来,那前一刻还抵着背的暖烘烘的墙壁如今成了让我无处可逃的冰冷障碍。我脚边的大鼻子仰面躺在尘土中扭动,发出一声哀求的呜叫。“没有。”我轻声说,那个男人作势要靠近一点听我讲什么,“没有!”我沿着墙壁,横着走开,大喊出声并推开他。我看见他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一步,没抓稳肩上的酒桶。酒桶掉在了鹅卵石路面上,摔裂了。围观的人群中不可能有人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自己当然也不明白。大部分的人都在笑,因为看到这么大的一个人被小孩吓得后退。那一刻,我确立了脾气大、性情倔强的名声,天还没黑这消息就传遍了全城,说那个私生子挺身面对折磨他的人。大鼻子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跟我一起逃跑。我瞥见刚从厨房里钻出来的柯布,他脸上紧绷着困惑的神情,手上拿着派饼,看着大鼻子和我一起跑掉。如果他是博瑞屈,我可能会停下来,信任他会保护我,但他不是博瑞屈,所以我继续跑,让大鼻子在前面带路。

我们穿过浩浩荡荡的仆役群,而我只是又一个跟狗在院子里赛跑的不起眼的小孩,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大鼻子把我带到一处它认为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一个远离厨房、远离内堡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母老虎曾找到一栋东倒西歪、存放豆子的附属建筑物,并在角落底下挖了个洞,完全不理会博瑞屈的照管,自己在这里生了一窝小狗崽,大鼻子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它把小狗崽在这里藏了将近三天,博瑞屈才发现,博瑞屈的气味是大鼻子记忆中第一个人类的气味。建筑物底下的通道相当狭窄,但我还是勉强挤进去了,昏暗的洞里又暖又干。我们躲在那里,怦怦乱跳的心脏很快就平稳了下来。我在平静中进入了无梦的深沉睡眠中。这种睡眠只属于温暖的春日下午,只有小狗才能享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