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迷宫

这是一个夏天的夜晚,我们攀爬着一座平缓的山坡。此刻已过晚间八点三十分,但感觉似乎依然还是下午。天空是蓝色的。太阳在地平线彼端低垂,将云朵染成金色、橙色和紫灰色。

“那么它是怎么终结的?”我问向导。

“它从未终结。”他说。

“但你说它已经没了,”我说,“那座迷宫。”

我是在网上看到有人提起这座月下迷宫的,它来自于某网站的一条小小脚注,那网站列举了世界各地有趣而值得注意的地点,都是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景点,越是破败且人工造成的越好。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的地景吸引:用黄色校车搭成的巨“石”阵,用大块奶酪造的聚苯乙烯模特,用粉煤灰混凝土塑成的假恐龙,还有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

我需要它们,无论我在哪儿,我需要它们给我一个停车的理由,让我好好跟人聊聊天。我曾经受到邀请,进入别人家中,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员,就因为我全心全意地称赞别人用引擎部件造的动物园,以铁皮罐和石块搭建并覆以铝箔的房屋,还有拿脸上油漆都已脱落的橱窗模特扮演的历史舞台剧。而这些人,这些令路边风景充满吸引力的人,他们会因为我是这样的人而接受我。

“我们将它烧毁了。”向导说道。他的年纪有点大,拄着一根拐杖。我遇到他时,他正坐在镇里五金店门前的长凳上。他答应带我去看月下迷宫的遗址。我们穿过草地,行进的速度并不太快。“终结这个月下迷宫,非常容易。迷迭香组成的篱笆着了火,劈啪作响,火焰升腾,浓烟滚滚,一直飘到山下,让我们都联想到了烤羔羊肉。”

“为什么叫它月下迷宫?”我问,“只是为了念起来好听吗?”

他思索了一会儿。“我现在不太确定,”他说,“我们将它称之为迷宫,但我想它只是个迷境……”

“只是很令人惊奇。”我重复道[1]

“这里有传统,”他说,“我们会在满月后的第二天起,进入迷宫。从人口开始。找路进入中心,转身循旧路返回。正如我所说,我们只在月亏开始那天之后才去。天上的月亮依然明亮,足够让我们看见面前的道路。只要月光亮到足以让我们看得见,我们就会去。从这儿出发。步行。通常都是一对对的。直到月黑之时。”

“没有月亮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去?”

“哦,有些人还是会去的。但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都是些孩子,月黑之时就带上手电筒。他们在迷宫里穿行,那些坏孩子们,那些坏种们,他们只想相互吓唬对方。对那些孩子们来说,这就像是一个月一次的万圣节。他们挺喜欢被吓着的。有些孩子曾经说过他们见着了一个施虐狂。”

“什么样的施虐狂?”这个词让我有些惊讶。在和别人聊天的时候,这可不是个经常能听见的词。

“我猜只是个折磨其他人的家伙。我从来没见过。”

一阵清风从山顶吹拂而下。我用力嗅了嗅,却没有闻到花草烧焦的气味,没有烟尘,也没有任何不该存在于普通夏夜里的气息。附近有栀子花开放。

“月黑时,迷宫中只有孩子们。待到新月出现,年纪更小的孩子们会在父母的陪同下,来到迷宫中。父母和孩子们。他们一同走到迷宫的中心,成人们会用手指着新月,它看起来多像是天空中的微笑啊,一个巨大的、金黄的微笑,而小小的罗穆卢斯和瑞摩斯[2],或者叫其他什么名字的小孩,他们会微笑或大笑起来,挥动手臂,就好像打算将月亮从天空中拉下来,挂在自己的小脸蛋上似的。

“接着,等月亮慢慢变圆,情侣也渐渐出现。年轻一点儿的情侣们会数着数字来到这里,更年老些的则会成群结队地一起前来,他们早已忘记了当年数着数字的岁月。”他将身体重重地压在拐杖上。“其实没有忘记,”他说,“你绝不会忘记。它一定潜伏在你身体中的某个地方。甚至即使你的大脑忘记了,牙齿或许也会记得。要不就是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