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第2/3页)

好了好了,风行云使劲把腿从一大堆纠葛中抽出来,别闹了。嘘瓦牙喘着粗气从风行云的胳肢窝下钻出来,老大,你说,真的没一个人敢入蓝莓林吗?没有一个人。风行云正色说,我只听说,三十年前,村里有个人进去过。他是名羽哨呢,箭射得呱呱叫,夏天能射下摇动的芦苇头上粘着的芦花,冬天能射下最高大的红松尖上六瓣雪花的尖角。他也爱上了一位姑娘,然后就挟着弓箭进了林子。那后来呢?后来?风行云说,后来就没人看到过他了。你看,即便是羽哨也不行可是我行,向瓦牙说,我一定可以的,总有人得到过蓝铁草风行云头一次发现这家伙发起呆来比他还厉害。他不说话了,仰头望向屋顶那儿被一大片淡白色的水雾笼罩住了陷入少年的白日梦中。雨水滴滴答答地下落,仿佛会落上亿万年。这些漫长的夜里,所有的年轻人都会难以入眠。

十六岁的展翅之日就要来临了。那是他们此生第一次展开翅膀,是他们此生第一次解除年幼的禁锢,翅膀展开之时,也就是他们蜕变成年之时。那一天里,所有的羽人都能飞,他们展翅向上,雪白的羽翅遮蔽住整个宁州云彩和太阳,但所有这些羽翅当中,飞得最高的总属于年轻人。他们会咬着牙地向上飞,赌着气地向上飞,不要命地向上飞,直到筋疲力尽。大人们都远远地落在他们脚下,在下面的地方。所以他们从来不会这样的轻松自在过。年轻的女孩和男孩一起翱翔,云朵低俯在他们脚下,风儿顺抚过他们肩背,把所有的如火激情和柔情蜜意都融化进慢慢下坠的星空里。

毋庸置疑,飞得最高最远的小伙子会受到所有漂亮姑娘们的青睐,他也将为自己赢得那柄漂亮的绿弓。

绿弓就挂在村中长老居住的无花果树最高的枝桠上,所有的人都能看到它。那是柄绿色的角端弓,山桑所制,牛筋为弦,檀木为栮,弓身上布满金线弯成的精细花纹;红色的箭是椴木所制,铁骨为脊,白翎为羽,四棱铜牙镞支支都月亮般闪亮。它们挂在那,就像星星一样夺目。它和村子里拥有的另外三副绿弓红箭都是蛮羽战争时期,从遥远的南方大陆上运来的。在那里的某些地方,有些小矮子们背靠着火山和沼泽,终日呆在不见日光的地下洞穴里,挥锤如雨地将它们一星一点地打造出来。其后它们被放在骆驼或者矮脚马的背上,穿越平原和散布湖泊的草原,穿越那些混乱的流着血的城市;再后来又在散落鱼腥味和鳞片的码头上被装上宽肚子的多桅货船,穿越300里颠簸的海浪和狂风;最后,当它们到达宁州的低矮丘陵的时候,一柄这样的弓箭能换上整整一群羊呢,哪个小伙子不眼睛里红红地盯着它看想要得到它。

把它拿在手里的时候,谁会想想它的出生地呢。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概念啊,仿佛远在世界的另一头。在村子里,甚至没有多少人去过厌火城,虽然它就在洄鲸湾的另一端。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那些视力最出色的小伙子,在高崖上时,甚至号称能够看到它的影子。但他们也只是满足于在那儿跳一跳,看一看。他们只喜欢自己脚下这块丰茂的草原,一苇溪已经让他们觉得足够宽广了。

风行云听到躺在身边的向瓦牙的呼吸慢慢变长,他睡着了,在睡梦中去握紧心中惦记的姑娘腰肢。风行云也在做梦。他在梦中猜测他的未来,他的过去。他没有父母,村里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他出现的那个清晨雾气飘荡,芦苇在风中瑟瑟做响,一只黑色的弯嘴哨鸟凄厉地长叫着掠过水面。那阵子附近的血战方罢,村里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其后羽哨看到顺着一苇溪漂下了一只草篮。

人们在溪水中把孩子捞上来的时候,他刚刚睡醒。孩子睁开又清又黑的眼睛,撒了一泡长长的快乐的尿。篮筐的边沿被血迹浸成了黑色,在尿迹中躺着一枚铁青色的宽大指环和六枚箭簇。这确立了他的身份。只有羽人才会在生了男娃后,向天地四方各射一箭,以箭头落地的地方来推测这孩子将来的福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