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夜里,风行云躺在老桑树枝桠上的树屋中,听着外面丁丁咚咚敲打在石瓦上的雨水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每年一到这个时候,雨水就多得让人难以忍受,空气里头一抓一把水,一抓一把水的。这样也好,只要闭上眼睛,他就可以想象自己是在一眼特别稀薄的水潭里游泳,屋子里的锅碗瓢盆什么的全都浮了起来,鱼啊虾啊就绕着灶台游,还自个往碗里钻正美的时候却听窗口那一声响,有人拉开窗棂钻了进来,咕咚一声滚落在禾草铺上,让床脚的木头柱子发出难以忍受的呻吟声。

不用睁眼,他就知道是向瓦牙来了,水仿佛都从拉开的窗户里泻出去了,自己还是躺在那个又小又坚固得仿佛象口小铁锅的老屋里。圆形的树屋在风间微微摇晃,仿佛一张巨大摇篮。树叶缝隙间漏下的雨水又顺着石瓦一颗颗地滴落。羊在树屋之下的圈里安静地呼吸,散发出一股温暖的膻味。

再不发生点什么事。他就要死在这张床上了。

怎么了,你不舒服?向瓦牙问。

没的事。他伸了个懒腰,顶得床板又吱吱嘎嘎大响了一阵。

着什么急啊,再一个月就到了,一个月啊。我不着那个急。风行云说,翻了个身脸朝下地趴在被褥上。

瓦牙嗳了一声,咕咚一声在他边上倒了下去,紧挨着他的肩膀。这小男孩仿佛犹豫了很久,然后突兀地开了口:嘿你觉得羽裳怎么样?他问的正是白天嘲笑他们的淡发亮眼女孩,风行云一想到这个丫头,倒先觉得一对银钩般锋利的细黑眉毛挑了出来。

不错。他心不在焉地说,就是凶了点。那时候他志向远大,总觉得这的姑娘都不行,太爱嘲弄人。听说城里的姑娘很不错,她们个个腰细如丝,不够盈盈一握。我爱上她了,向瓦牙叹了口气说,把手枕在脑后,茫然地向前张望,呲着牙微微笑着,一副堕入情网的样子。你说,那天我杀个蛮人送她颗铁牙好呢?还是去城里给她找块水晶坠饰?在他们这地方,不论是以宰个把蛮人展示勇武,还是以买些饰品展示体贴,去讨女孩的芳心都是正确的道路,从难度上来说也参差仿佛。听打过战的大人说,那些来自西方大陆的蛮人长着狼头,呲着白尖牙,最厉害的叫铁牙武士的那几位,嘴里长的还都是铁牙,咬人那是一口一个准。打起战来的时候,这些狼头战士的头上标满了血,最后全是血糊块,把眼睛全给挡住了,这时候才能冲上去和他们近战,乘他们看不清的时候给他们下绊子,挖坑,撒铁蒺藜什么的。至于去厌火呢,那是另一种冒险,首先得越过一苇溪,那儿几乎是村子的天涯。荒野上根本没有路,他们还得在没有路标的野地里走上5天5夜,一路上要小心野兽,流沙和马贼;到了城里,还得应对扒手,骗子,狡猾透顶的商贩,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会骗光你身上的钱,还把你卖到船上去。

不过陷入到恋爱激情中的小男孩是不会理这一套的,向瓦牙躺在那儿叽叽咕咕地自个盘算了开来:还是送她水晶坠饰吧,我早看出来了,她自己那块绿松石额坠就有点旧了不过铁牙也不错,我们村里的小伙子总有七八年没拿出手过这种东西了,我要那天猛地往外这么一掏,多出彩啊他觉得实在决断不下,于是睁大眼睛又开始发楞。

风行云不忍心看他这么发呆下去,于是用手肘猛地捅了捅他的肚子,甭呆了。就这,什么破东西,也想追姑娘我知道盯着羽裳的小伙子好几个呢,你要想搞定她,没十颗八颗铁牙的就别拿出手要不你就到蓝莓林去采棵蓝铁草,没什么礼物比蓝铁草更好的了啊。向瓦牙茫然地说,转过头来看风行云,两只眼睛直通通的,一点没有把这话当玩笑的意思。风行云立刻知道大事不好了。别介别介,开个玩笑呢我可不陪你去蓝莓林,他跳下床来就想跑开,向瓦牙喊了一声,自床上跳起,拉住了他的脚,将他放倒在地上。两个人就在地上打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