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来吧,收割 第六章 年结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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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眉脊泗年末的时候了,这在中世界的中部被称为年结。这个说法可能早在一千年前……或者一万年、一百万年前就有了。谁也不确定;世界已经转换,时间变得越来越古怪。在眉脊泗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时间是水面上的脸庞。”

田里,男人和女人们带着手套,穿着最厚重的瑟拉佩长披肩正在收最后一批土豆;这个时节,风从东往西吹,风力很大,寒冷的空气中还时常掺杂着咸味——眼泪的味道。许多农民在兴高采烈地收割最后一排庄稼,谈着他们接下来在收割节要做的事和要玩的恶作剧,但他们还是从风中感受到了秋天亘古不变的悲凉;又一年将逝去。时间像小溪中的流水似的从他们身边流淌而过,尽管没人提起,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果园里,嬉笑的年轻人(在这种风还不算太大的日子,最后的采摘任务总是他们包下的)正兴致勃勃地采摘最后一批长在高处的苹果,他们爬上爬下,活像乌鸦巢窝的哨兵。他们头顶的天空,湛蓝无云,一群天鹅唱着告别曲往南飞去。

小渔船被拉上岸;船主正哼着小曲用油漆修复船体上刮坏的地方;即使在习习寒风中他们也总是赤裸着上半身干活的。他们边干活边哼唱着耳熟能详的老歌——

我是蔚蓝海洋上的大丈夫,

我瞭望一切,瞭望一切,

我是领地的男子汉,

眼前的一切都是我的——啊!

我是湛蓝海湾的大丈夫,

我所说的一切,所说的一切,

我等候,直到满载而回,

所说的一切都美好——啊!

——有时候,人们把一小桶格拉夫从一个码头抛递到另一个码头。海湾上现在只剩下大船,它们慢吞吞沿海绕着一个个大圈子,撒下的网就在圈中,这些船就像牧羊犬绕着一群羊慢慢转悠。中午,海湾荡漾着深秋艳阳的涟漪,船上的人盘腿而坐,吃着午餐,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们的——啊……至少在秋天阴沉的大风席卷到这块土地,带来狂风冰雹雨雪之前,一切都是他们的。

快结束了,快到年结时分了。

罕布雷的街道上,收割节彩灯开始在晚间闪耀,稻草人的手都被漆成了红色。收割节符咒随处可见;虽然女人们经常在街上和集市上亲吻和接受亲吻——常常是她们不认识的男人——性生活却基本上全部停止了。性的活力将在收割日晚上(你也许会说,随着砰的一声)重新恢复。其结果就是,第二年的满土时分,会有很多婴儿出生。

鲛坡上,马儿狂野地疾驰,好像明白(很可能它们是明白的)自由的日子快到尽头了。狂风怒吼时,它们冲下坡,面向西方站着,背对着冬天。农场上,门廊帐已被取下,重新装上了百叶窗。在大牧场的厨房和小一点的农家厨房里,没有人会提前享用收割节的吻,更没有人会想到性。这是休养积蓄的时候。拂晓之前,厨房里已是炊烟袅袅,热气沸腾,一直要忙活到黄昏后。空气中混合着苹果、甜菜、豆荚、尖根和肉丝的味道。女人们整天不停地忙活,然后拖着浑身的倦怠爬上床,一躺到床上就像死尸一样,一动不动地昏睡到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又爬起来,回到厨房。

树叶在小城的院子里焚烧;随着时间的流逝,月亮中魔鬼的脸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多的红手稻草人被扔到篝火堆上。田野里,玉米梗像火把似的燃烧着,有时候稻草人和它们放在一起被烧掉,它们的红手掌和白色斜视的眼睛在火中皱成一团。人们团团围立在火堆边,什么话也不说,神色庄重。尽管他们心里明白焚烧稻草人到底能够抚平多少旧事,劝慰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灵,但他们不会说出口。时不时其中有一个人会压着嗓子,低声念三个字:杀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