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是我第三次来红十字会。

正确的说,是「红十字会驻列姑射群岛办事处」。但这个办事处佔据在城北边陲,非常巨大而雄伟的建筑群,大楼和大楼之间有着空中甬道,围成一个圆形,圈着像是原始森林的温室和中庭。

仰头看不到顶,这沉默的巨城带着一种庄严,伸手向天。

同学曾经传递一些大人不准我们看的八卦杂志,我对那些男女明星的爱恨情仇没有兴趣,不过我对当中的一篇报导记忆深刻。

据说,这规模宏大的建筑群,是由已经併入红十字会的夏夜学院院长所设计的。

那位被尊称为「大师傅」的院长,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而这建筑群是他毕生的心血结晶,即使灾变再临,也不会损坏。

当中当然有些胡说八道和不负责任的臆测,但我对着这个建筑群奇特的名字发呆。

这建筑群叫做,「巴比伦」。

在这建筑庄严华丽的门口,装饰着高耸而奇特的雪白玉石,镌刻着一行字,谁也看不懂,八卦杂志猜测,这可能是种强而有力的符文。

但文字,就是我的范围。我认出巴比伦这三个字,剩下的就不是那么难猜。大部分的文字都有其规律存在,虽然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是遥远中国已经湮灭的金国文字,但我还是看懂了。

上面写着:「即使天惩,依旧要在巴比伦上,载歌载舞,走向末日。」

这我可不同意。为什么一定是末日?难道就不可能新生吗?

柏人看我注视着碑文,眉毛轻轻的皱了一下。「走吧。」他推了我一下,无礼的。「还想要有选择,就不要露出那种有兴趣的表情。」

「我已经选好了。」我有点生气的反抗,「我将来要当社工啦。」

他瞪了我一眼,「妳高兴就好。虽然是非常迂迴的路…太慢了。」

「要快就什么都不要管啊。」我突然被激怒,「通通杀个精光,放把火消毒一下更好。就只留一些最健康、最没问题,可以吃饱穿暖的人啊,反正人类繁衍得非常迅速…这不是最快的道路?也不用花大力气重建了,也不用管什么社会福利…」

「我倒没想过,这是个好主意。」柏人摩挲一下下巴,「但我不喜欢。」

白痴。我忿忿的想。真是个只知道杀杀杀的白痴。

同样走在错综複杂的甬道、天桥,上上下下爬完楼梯搭电梯。我依旧晕头转向,但比较有閒暇张望身边的人。

我发现,红十字会的人并不完全跟柏人一样。还有一些非常普通的医生或护士,还有更为普通的,以前在贫民窟见过那种,胸口别着名牌,定期家访和照顾无依老人的社工人员。

我对阅读这件事情不能说是天赋,而是一种痴病。据我妈妈说,在我刚学会走路,家裡几乎没有书籍,我就摇摇晃晃的走去翻电话簿。她觉得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小孩这样煞有其事,非常有趣,随手画了一竖,告诉我,那是「一」。

我瞪了她很久,张开嘴,说,「一」。然后咯咯的笑,指着电话簿裡的数字,正确无误的指点,喊「一」。

在我学会叫爸妈之前,我先学会了「一」。

这种天赋很折磨人,即使我看完了整本电话簿,家裡所有记载文字的纸片,还是饿得难受。这种飢饿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炽热,学校的课本完全不能满足我,每週末开来社区的「行动图书馆」就是我最重要的粮食来源。

当时开车的是个脸孔圆圆、下巴有几颗青春痘的社工姊姊。她后来私自借我很多书,这是违反规定的,但她只把食指举在唇间,叫我别说。

她一直乐观、快活,充满勇气。没在贫民窟生活过,是不能了解那种生活的。我家开早餐店,即使大部分的收入都拿去给帮派祈求平安,但在飢饿人群中,一家充满食物的商店,就是一种严厉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