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第6/18页)

紫颜点头道:“一句话,他小儿子托我为他垫高鼻子,儿媳妇又央我替她补眉毛,就拿两座宅子做酬劳好了。说到你家后院,喏,不如再建个大些的花园种植香料,我在家里也辟个园子,种瓜果花草好不好?”

两人插科打诨之际,望帝的眼慢慢张开一丝缝,又不着痕迹地阖上。他稍稍打了个盹,在紫颜涂药时便惊醒,将两人的对话听了分明。他想起紫颜是谁,在本国的疆界之外,这个人的盛名流传已久,如果能如紫颜所说,彻底改换他的容颜,躲过照浪城的追杀并非难事。

但他不想要那张脸。未完成的心愿,他想用本来面目去实现,改了容貌就如换了一个人,他不知兄弟们会不会认得。将来九泉之下,他的魂魄是否也有另外的样子,不被亲朋故旧熟识?他宁愿被人恨,不想被漠视,复仇的路上他要让人知道,是望帝做到了他该做的。

房外有嘈杂的声音响动,有什么人在不远处争执,姽婳飘然出门,很快回来道:“情形不对,像在寻人。”紫颜问:“看得出来历么?”姽婳摇头:“不像大门派的,样子猥琐得很。罢了,他们要敢闹事,我去打发。”凉风透窗而进,她一缩脖子,奇道:“窗怎么开着?”

紫颜忙回看床上,望帝不见了。姽婳目光里却有庆幸,拍拍手道:“这下好,省了我和那帮人罗嗦。我们去城里备些香料如何?”

紫颜沉吟道:“想不想会会故人?看过香料,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

望帝跳出窗的刹那间,感觉到自己的骄傲。十多年江湖喋血的生涯,确保他在短暂休憩后就能迅速回复体力,无须再受人庇护。他不知躺了多久,那种锥心的疼痛显是消散了,对紫颜和姽婳的手段不由略感惊奇。他依旧轻盈,双足落地时矫健如一只猫。

雪停了,他踩在雪地上,仅留下浅浅的脚印。他判断出这是城外的一家私人庄园,寻人的江湖客还在吵吵嚷嚷,他的身影早已远远离开他们的视线。迎面吹来清凉的风,草木苍老干净,如同每个正常的日子。天地的无情,在于无论多少人死去,它始终冷漠如常。每一天都是昨天,每一天又像全新的一天。望帝知道不一样了,很多曾经的笑颜再看不到了,而他无法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不知不觉重回飞鸿河边,出事前他滞留在这里,如今竟回到她在的地方,如同被冥冥的手牵引。仿佛又见她镇定自若的眼神,他犹疑片刻,沉思她动人心弦的缘由。第一眼见着的美貌,是根深蒂固的打动,然而容貌之后,那种安静中掩藏的坚韧触动了他。细细想来,望帝觉得她的眼神让他感到踏实,枪林箭雨也好,尔虞我诈也罢,总之他一看到她就会平静下来。他再度来此,既想从她那里获得冷静,亦想最后告别,心无牵挂地上路。

冬日的飞鸿河,岸边的树木凋零了,靠朵朵绢花堆出点滴的绚烂。河上的画舫一艘艘亮起了灯,影绰的倩女跳起了妖冶的舞,像焰火在晚风中燃烧。原来天暗了,他痴痴站了多时,腿有些僵。锦瑟船边四个熟客正在与一个丫头争执,他记得她叫弦思,是锦瑟贴身的小婢。

“又是为了那个乐师!锦瑟姑娘真是大牌了,现如今连我们也敢不见!哼,仙音舫索性搬到皇宫里去,才是真正风光!”

“弦丫头,你再通传一次,报上我的名号!锦瑟怎会不见我呢?当年我在她身上花了上千两金哪!不然她岂有今日的地位?你再看看,我是许老板,许氏绸缎庄的许老板!”

“叫锦瑟出来!我们这几位,谁的身家不比那个乐师高?在宫里做事又如何?不过是个弄臣。老子好歹有个从七品的头衔,锦瑟要再不出来,我叫人封了仙音舫,她别想再混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