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5页)

三瓶油西林并没解决老五的任何问题,放浪不羁的老五确实是病入膏肓了。到最后只剩悠悠一丝气息在鼻翼间萦绕,到了该上路的份儿上,魂魄眼瞅着渐行渐远,无可救药了。多亏了名医彭玉堂,借他给二娘看病的当口,在我母亲的请求下来到老五房中,母亲说的是“死马当活马医”,治死治活,叶家都不追究,说他父亲对这个孩子已经不抱希望了。

彭玉堂给烂糟糟的老五号了脉说,这哪儿是“死马”,分明是一只歇不下来的“奔马”,五少爷年轻气旺,邪毒内陷,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绝对有救。

母亲说,洋药油西林已经用了三瓶,全是白搭,那个蓝眼的洋大夫没了法子,让准备后事。

彭玉堂说老五是热毒外发恶疮,内陷昏迷,必须恶治,走不得寻常的道。

母亲问怎的恶治,彭玉堂说要清热散结,解毒消疮,服用地胆、地龙,佐以白牵牛,使邪有出路,泻其毒气,即可痊愈。母亲见彭玉堂开出了救命的药方,千恩万谢,不住地请安。彭玉堂说,都是一家人,四太太不必客气,赶紧让人上珠市口南庆仁堂去抓药,今天给五少爷煎了喝下,明天就能说话了。

不到两个时辰,老七就把药抓来了,谁都想见识一下救命的地胆,打开包,又吓得纷纷往后退,所谓地胆和地龙,不过是狰狞的土鳖与干枯的蚯蚓,药包里敢情是一包虫子。怕抓错了药,又让老七拿着到彭家询问,彭玉堂说没错,就是这个,土鳖生于草间石缝,气味辛寒有毒,主治鬼疰寒热,鼠疮恶疮死肌。老七一听没错,赶紧揣着药往回跑,彭玉堂追出房门又交代说,太极创始人张三丰有个屡试不爽的仙方,用井底之蛙的生皮,捣碎用蜜调制,敷在大烂处,当时见效。

老七说,井底之蛙怕是不好找,京城里头没几眼水井了。

彭玉堂说,城里没有上乡下找去啊,井水阴寒,生在里头的青蛙也属阴寒,用它的皮治热毒疮是最直接,最对症的。

看老七仍面有难色,彭玉堂说,实在不行用童子尿洗涤患处也行,童尿含尿基酶,能改善微循环。

老七说,这倒可以试试。

那些土鳖和蚯蚓让老王给煎了,满屋子都是腥的,味道实在不好闻。让老五喝药,死活不张嘴,母亲让胖厨子老王坐在炕上摁着他,让老张橇牙,生生把一碗腥汤灌了进去。紧接着是又拉又吐,着老七去问,彭玉堂说,这就对了。

我母亲让刘妈端着盆子到胡同里有小小子儿的人家去求尿,刘妈不去,说二娘这几日的病不好,已经到了跟前离不开人的地步,母亲只好自己去挨家求助。好在南营房出身的母亲不怵跟街坊邻居打交道,套着近乎地叫人大妹妹、叫婶,就为了一泡尿。至于生井蛙皮,到底也没弄来,那东西忒难找了,即便井底有蛙,也没人下去逮,张三丰的仙方也就仙人能使罢了。父亲气得摔东西,说老五的德行散大了,决心已下,他要跟老五断绝父子关系。

老五在家里这么折腾的时候,箍筲胡同王国甫的儿子王利民也没闲着。

让王国甫没想到的是,从法国回来的王利民竟然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北京市成立了总工会,工会的任务是要组织工人和资本家展开斗争,争取工人的合法权益。要提高工人的觉悟,让工人们认识到工会是工人自己的组织。北京几个大厂互相之间加强了联系,定期举办职工训练班,培养工运骨干,推动工运进一步开展。

王利民是工会夜校的教员。

王利民到我们家来过,来看望老五。在胡同里遇上了端着尿盆往回走的母亲,按规矩小辈见老辈拿东西得接过手来,但是王利民看着那满满当当的一盆子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我母亲笑笑说,这是给老五的洗剂,甭换手了……五岁前的小小子儿,胡同里就两个,挺不好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