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4页)

大连说,我见到的是庞谰周的后人,叫庞天然,庞天然说他们家的老先祖早就留下话来,说三百年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有个叫傅大连的人会找来,这个人有仙根道骨,可以做为道门的点传师。

老张说,就您?!

大连说,我怎么啦?我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你以为我就会吃九个包子吗?告诉你,我的本事大了,不张扬就是了。

老张说,得,您别跟我们凡夫俗子一般见识,我斗胆问一句,这点传师是庞谰周跟前的哪一路神?

大连说,点传师是人与神之间的联络员,比如说你,要想成仙就得通过我引见,要不然你上哪儿找神仙去,神仙从你跟前过去你都不知道。

老张说,我不想当神仙,神仙有什么好,吴刚在月亮上头也是神仙,一个人,见不着老婆孩子,自己还长命百岁地永远不死,闲得没事砍树玩,还不如我在人间看门呢。我就是想发财,有了钱回家置点儿地,盖院房,买俩大牲口,雇仨伙计,大小子支应门户,二小子上天津跑买卖,三小子上北京念书……可惜就是缺钱哪,叶家这点工钱将够我自己的嚼谷,哪怕我手头有三百大洋,我就知足了……房可以晚点盖,牲口可以不买,仨小子先跟着我在地里刨哧……

老张徜徉在他昔日的理想中,这是他日日在炕上做的梦。那时候刚刚解放,胡同里常有走街串巷的,嘴里吆喝着,“买俩卖俩”,是收购大洋的,一块钱人民币换一块大洋,到后来人民币就迅速变了,母亲给我二百块钱零花,我只能到小摊上买一块酸枣面儿。老张很为他手里的是大洋不是纸币而庆幸,我知道老张攒的那点儿大洋到底也没出手,他只信银元,连睡觉也得枕着银元,怕让贼偷了去。最终还是揣着银元回老家了,村里给他分了地,银元也退出了流通领域,他把银元埋在了院里,其实没几块钱,用不着怕谁惦记。老张爱钱是真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谁又不爱钱呢?

大连说老张想发财的想法太低级,不管怎么着,先要入道,入了道才能得真传,得了真传就能点石成金,到那时候,还在乎什么房子地,想花钱,照着场院的石头碌碡一点,碌碡就成了金的。

老张说,怕的是到时候发愁的不是钱怎么花,是怎么把这个大金碌碡掰碎了。

老张问大连入的是什么道,大连卖关子地说,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

老张不解,大连说,你怎还不开窍,就是一贯道嘛!

老张问一贯道信奉的是哪路佛爷,大连说是“明上帝无量清虚至尊至圣三界十方万灵真宰”,简化了说就是“无生老母”。老张说,一个老娘儿们家,不在家抱孩子,出来跳大神儿……

大连说无生老母可不是跳大神的,那是个救世济人的神,老母最近很忙,因为天有异兆,颐和园昆明湖旁边的铜牛眼里流出了血,鼓楼西南角每天下午冒黑烟,太和殿挑檐上的琉璃饰件“仙人指路”不翼而飞,潭柘寺后山洼里出了一只长角的长虫……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天下要大乱了,刀兵灾、瘟疫灾、饥馑灾、蝗虫灾接踵而来,要刮七七四十九天天罡风,飞机飞不起,大炮打不出,天塌地陷,尸骨成堆,鲜血成河,明智者赶紧入道,受老母护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否则就难说了。老张说,那叶四爷这么大的家当也说完就完了?四爷、四太太也在“尸骨成堆”里头?

大连说,四爷这点家当算什么,溥仪溥大爷的家当大不大,现在照样众叛亲离,抛家舍业,蹲了外国的监狱,落了个面对四壁,一无所有的结局,小命在人家手里攥着,人家哪天不高兴,扔给一条白绫子,怹二话不敢说,就得乖乖儿把自个儿给人吊房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