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坚持了最初的泪水(第6/16页)

像这种由形而下出发,升华到形而上的例子,诗歌中比比皆是。正因为如此,《玻璃工厂》也可以说是一首哲理诗,具有迷人的思想深度,它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增进了人们对诗歌的好感。时下,诗歌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地位甚低,“门前冷落车马稀”。事实上那是人们的误解,只要到网络上看看,就会发现诗歌比任何文体都红火,诗人的探索也走在散文家和小说家前面。所谓的“冷落”,也许指的是不受世俗重视,不像小说那样能卖钱吧。在这个凡事要以“挣多少钱”来衡量事物价值的时代,诗歌作为艺术的巅峰、文学中的文学,不受“冷落”倒成了怪事。好在真正的诗人不会在乎这些,他们默默地写作,然后捧出浸润心灵的佳作。而人类精神的提升和社会的发展,需要的正是《玻璃工厂》这样纯粹的作品!

我想花些笔墨介绍贾樟柯的影片《二十四城记》。这部影片引用了《玻璃工厂》的诗句,而且,女诗人翟永明是本片的编剧。

与诗歌爱好者热爱欧阳江河的诗歌相似,对于很多影迷而言,贾樟柯是中国电影界的一个品牌,套用《二十四城记》里的说法,甚至可以说是“标准件”。我倒没这样的想法,我一直对中国的导演不怎么看好,就像我对很多当红的作家不怎么尊敬一样。至于哪个国家的导演令人满意,我也不怎么说得出来,我总是记不住老外的名字,但能记住我喜欢的影片的情节,比如《黑暗中的舞者》——我已经不止100次地向朋友推荐这部片子了——我10年前看过之后,至今仍印象深刻。当然,《二十四城记》也不赖,像一首诗歌,平淡而苍凉。

1958年,为“响应”国家三线建设的号召,沈阳的111兵工厂的数千工人背井离乡,从东北迁至成都东郊,建造兵工厂——420厂,在战争年代,420厂有过辉煌的好日子,但随着80年代初期以后战争结束,国家对军需产品的需求大幅减少,工厂开始破败,大批工人下岗。2005年,华润集团高价买下工厂的土地,兴建名为“二十四城”的楼盘。影片通过对原420厂的工人及工人后代的采访,展示出了从420厂到二十四城之间的沧桑变化,充满了对弱势群体的关怀。一些细节令人感动。比如开头的老徒弟与老师傅见面的场景,比如吕丽萍扮演的老员工对在码头上丢失孩子的回忆,比如结尾时记者采访一个12岁的初一学生。这个在屋顶溜冰的小女孩展开的双臂如同大鸟飞翔,不远处是420厂的旧址,现在正在兴建的“二十四城”。面对记者的询问,小女孩表情平静地说,自己的父母就在420厂上班,但她从来不知道里面怎么样,她从未进去过。他们(其实包括我们)是健忘而冷漠的一代,回忆,对于他们来说,不仅奢侈,还是一种浪费。而在这里面,是什么在悄然流逝?

“二十四城”来自一句古诗,“二十四城芙蓉花,锦官自昔称繁花”,作者不详。诗歌中的“二十四城”是什么意思呢?是指中国古代的24座城市?还是成都的又一个别称?不知道。总之看了这个电影,我怀念起了那个遥远的地方,它也是柏桦、李亚伟、尚仲敏、欧阳江河、石光华、翟永明……这些耀眼的名字长期生活过的地方,这个地方也收容了我4年的青春。当我看到影片结束时出现的万夏的诗句“成都,仅你消逝的一面/已经足以让我荣耀一生”时,我忍不住怀想起那座遥远而熟悉的城市。回到办公室,我在单位的“异地采访”表格中,抹去了“青岛”,填上了“成都”。

我说过,我喜欢《二十四城记》是因为它引用了欧阳江河的诗歌。不过,为了切合影片内容,贾樟柯将原诗中的“玻璃工厂”改成了“整个造飞机的工厂”,成了“整个造飞机的工厂是一只巨大的眼珠/劳动是其中最黑的部分”。好在这样的改动并没有损伤诗歌的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