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12页)

可她动不了,连走十几步,走到段凯文对面跟他来一番荒诞的见面礼都办不到。她让老猫不要催她,或许段今天暗操了什么杀手锏,或者两年做居士琢磨出了什么道行,一夜赢回他欠晓鸥的三千万也难说。这个倒霉了几年的好汉,也该回来当好汉了,晓鸥是这样说服老猫。这不是她心里的真情,她其实看不清自己心里的真情是什么。她是段凯文大悬疑故事中的重要角色,但台本对她完全保密。她像所有看悬疑片中邪上瘾的人一样,只有一惊一乍地跟着故事往下走,更别说掌握台本的主宰有着随时更改情节的全权。

老猫笑笑。你晓鸥上了赌瘾,这是他的判断,她在暗暗跟着段凯文输赢,借段的好运势玩个心跳。他又出去抽烟了,回到厅里,段的赢数上涨到八百二十万。对段这个天生的冒险家,每个赢局又成了他心理上的游戏积木:积木搭起大厦,一块块不规则形状摇晃上升,维持着危险的平衡,上升,上升……偶然坠落的一两块方形或圆柱体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带着整个大厦崩塌,但在它没崩塌前,段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让它继续上升……

晓鸥给老刘发了一条短信。对于段的失踪老刘一直感到对不住晓鸥,为晓鸥拉过几个赌客团到妈阁,让晓鸥至少能从赌厅赚到仨瓜俩枣的佣金。晓鸥暗示他,自己从来没有怪罪过他老刘,连她自己对段都看走了眼。但老刘自责的疼痛一直没得到缓解。直到上个月他儿子结婚,晓鸥送了十万礼金,才使老刘相信梅小姐跟他还能把朋友做下去。

"最近是否有段的消息?"晓鸥的短信问。

"毫无消息。"老刘的短信回答。几秒钟之后又跟来一则语音短信:"他老婆中风了,第二次中风,很危险!"

余家英第一次中风是她的老段失踪的第三周,她和儿子被迫搬出不再是段家的豪宅,搬进东四环上的两居室。

赌徒的爱情或婚姻时不时会以婚姻一方的失踪而结束。有趣。十几年前,晓鸥的失踪结束了卢晋桐对她常常高喊的爱情,据说她的消失对于卢晋桐比断指还痛十倍,因为卢的痛不欲生,姓尚的才下决心誓死攻下晓鸥。令一个男人害相思病的女人,另一个男人便觉得该拼死一尝。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晓鸥在一条短信中问老刘。老刘当然知道她指的"办法"是什么。

"警方和法院都没办法。"过一会老刘又跟了条微信:"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晓鸥听着老刘的微信,眼睛仍然看着八米之外的段凯文。老刘什么都落伍,办公室还用七十年代的保温杯,外套和裤子的式样直接以八十年代风貌跨入新世纪;更新和使用信息革命新产品却勇做先驱,可以跟晓鸥的儿子成同代人。微信刚发明,老刘就成了它的第一批使用者。

"听到一点传闻。"晓鸥看着脱下运动夹克的段凯文给老刘发出信息。

"什么传闻?"老刘问道。

"说段在妈阁冒出来了。"

"你看见他了?"

"没有。"晓鸥盯着穿短袖高尔夫衫的段下了一大注。她看不清那一注是多少万。被段推上去的一堆筹码如同一部攻占敌城的坦克。段这个坦克手不想活了,要壮烈了。晓鸥暂时搁下跟老刘的通信,气都不出地看着八米之外的段凯文,准确说是看着他的大半个后脑勺。段凯文的后脑勺非常饱满,不像许多北方农家子弟那样扁平还有童年生疖生疮落下的疤痕。后脑勺里满当当地储存着五十多年的记忆,最多的一定是有关那个此刻正中风的胶东姑娘的。胶东姑娘当时看着他清华大学的校徽,就像看着皇族的爵徽。她看了那么久,似乎校徽比他的脸更有表情。她以为这枚校徽就是她一生衣食无忧的保障。饱满的后脑勺微微一仰,荷倌翻开一张决定性的牌。广西叠码仔嘴里蹦出个亲热的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