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神仙醋(第2/7页)

桃三娘笑了笑,不答。

这个时候,我正在巷子口闲晃,忽然见一人从路的一头慢慢踱来。是个穿青布长衫的后生,却是本地官洲渡头摆渡张老汉的独子张玉才,勤奋上进的读书人,虽然长相干净整齐,但黄黄瘦瘦的总有那么点寒酸相。张玉才为人平日可是最谨小慎微的,隔三差五帮人写个帖子、代笔一封信,也能聊以糊口。可今日见他,却是眉结深锁,神情懊丧,魂不守舍地就走进欢香馆去,我出于好奇,便也往店门口挨近过去,只听他甫一进去就喊:“跑堂的,去给我打斤酒来。”

跑堂的引他到一张桌子坐下:“客官您是要哪种酒啊?烧春还是梨花白?太雕竹叶青?”

“随便随便!”张玉才不耐烦摆手,自兜里抓出一把钱撒桌上:“你看着办吧。”

跑堂的拣起钱算了算:“好,您稍等。”

不一会,就捧来了一碟花生米,一碟五香豆,一个约半斤的锡酒壶:“客官慢用。”

桃三娘在柜台那儿冷眼看着,只见他倒满一杯酒就往嘴里灌,一口喝干,再倒一杯,一连灌下三杯去,那样子就是不会喝酒的人,立刻就呛得满脸通红,剧烈咳嗽起来。

“哎呀,你们怎么都不认得么?不是和你们说过么?本地街坊来了,更要好好招待,李二,快去把我做的糟鸭蛋拿两个来。”桃三娘赶忙走过来,朝张玉才道:“你是张家的小哥吧?喝酒也别太猛了,得吃点东西垫垫。”

张玉才被酒呛得晕头转向的:“你、你别来管我……”

我在外面听见是桃三娘糟的鸭蛋,就忍不住流口水了,她糟的鸭蛋味道和形状都很特别,洗净鸭蛋放进她密制的陈糟坛子里,存放七天后取出,鸭蛋就会软弱如绵,再用小巧方形木匝盛煮,即成方蛋,切片吃着鲜味无比。

看那张玉才不领情,桃三娘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地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这里过路行脚的人,来去匆匆,自然也没人过多去注意这个后生。

我斯斯艾艾地在欢香馆门口两棵核桃树下挪来挪去,不时拿眼或偷瞄一下店里的情景。只见那张玉才咳嗽完了,又再灌了自己两杯,根本就是诚心要灌醉自己的模样,迅速就脸红筋凸起来,我看他的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无从发泄,恐怕他喝醉了还要闹事吧?桃三娘应该早看在眼里了,怎么她这会也不言语呢?

我又望向桃三娘,正巧她也看见了我,就招呼道:“桃月儿啊,几天没看见你了。”说着,她就走到店门前来,声音略压低:“我刚点了一壶梅卤茶,别人我可不给他喝,你来。”她伸手牵我手,我就跟着她进去了,到柜台旁一张小桌子坐了,桃三娘给我倒来茶。

我正要喝,突然只听“哐当”一声碎响,我们一齐看过去,只见那张玉才手上满是鲜血,桌上地上都是一些碎了的酒杯渣滓,他却不知道痛似的,先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一阵,接着竟捶打起桌子并且嚎啕大哭起来。

店里众人都看得傻了眼,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办好。

只听他哭着还糊涂不清地喊:“椒盐、椒盐……”

我一头雾水,也听得新鲜,小声与旁边桃三娘说:“三、三娘,他说什么……椒盐?”

桃三娘抿嘴笑笑没回答我,有人结帐,她拿起算盘拨打起来,纤纤笋玉一般的手指飞快跳动着,煞是好看。

我却害怕起来,我过去从未看见过,喝醉了会发这么大酒疯的,我死死盯着那张玉才,他满手的血流不止,左右臂使劲挥舞着,旁边一桌有个离他最近的客人,刚起身想避开他远点的时候,不妨他突然过去一把攥住那人衣服:“这个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啊!你说啊,这人、这人、偏偏有人想得的得不到,想说的话,也不能说啊!怎么就……椒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