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之声(后记)

编辑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本诗文集的时间跨度,正好是十年。

这十年,是互联网飞速发展的十年,也是中国式的市场经济继续高歌猛进的十年。中国式的各种奇迹让人目不暇接。赞美与诅咒、谩骂与吹捧,激起了一个又一个焦点。这十年写作者的数量,大概多于建国后前五十年写作者的总和。在网络上,写作显得如此热闹,如同一场盛大的嘉年华。

也正是在编辑这本书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十年来,我竟没有公开发表过任何文字。

我默默地写下它们,像是在倾听一个寂静的回声。

在那些冰凉如水的夜里,我或是写下几行字,或是拨动几声琴弦,或是倚在桌前,或是无所事事。夜晚,亦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不着痕迹地流逝。无论激越或平庸,卑劣或美好,无论这时代是如此的伟大抑或不堪,生命也总是这样,默默地流逝。

我写下来的这些诗文,是属于我自己的。我像是在打捞光阴里残余的沙砾一样,把这些文字从寂静中打捞上来。也同时,失去了更多的文字。这些文字似乎是远离这个时代的。在这十年,我从未介入任何论争,从未回应过当下的热点话题,从未有过公开的推动或者批判。然而我并非置身事外。我想这些文字,和我写下这些文字的状态,已经鲜明地表明了我的态度。我想我已经批判和回应了,对诗歌,对现实,对我所深深憎恨和热爱的事物,以我所谓文学的方式。尽管它们看上来,是那么安静,甚至是那么单纯,是那样的,与这喧嚣的现实漠不相关。这看上来的漠不相关表明了它的异质性。我想这恰恰是对现实最彻底的批判。因为它以自身的方式存在,并以这种方式嵌入了现实。

“二十文章惊海内。”这是李叔同的青春文字。于乱世中,才气纵横地活着,也是一大快事吧。而我在颠沛流离中,默默无闻中写作。写作仿佛成了我的一个秘密。这个时代,小丑变成了英雄,荒诞成为了庄严,强权转变成原告。悲喜剧在这里同时上演。有人唱着歌上天堂,却来到了地狱,有人流着血下地狱,却置身于天堂。过去的,都过去了吧。然而它们真的已经过去了吗?这是怎样的一个十年?在这铺天盖地的喧嚣中,我听到的是无边的寂静。

这本书的主体,是在2003年左右完成的。之后的五年,我完成了《夜雪》。再之后,又写了几篇诗文,也放进了这本书里。在2003年完成的那个版本里,其实包含着两本书:一本是原名为《魔鬼的舞蹈》的随笔,一本是诗集。随笔里有着一个少年异端的心路历程。那时的我相信,如果这个世界已经被谎言粉饰得金碧辉煌,那么黑暗就将是我的归宿。而那本薄薄的诗集,则浓缩了我全部的向往,那就像飞蛾向往火焰,盲人向往光。现在我还能回忆起当初那决绝的渴望“瞬间燃烧”的心情,然而再也写不出那样的文字。到现在,我依然相信,诗歌是少年的光辉和荆棘。我依然相信人应该在最年轻的时候写完一生的诗,挥霍掉自己全部的天才,接下来再无所谓地老去。而这些诗文伴随着我从南到北,几乎从来没有被打开。因缘汇合,今年我可以把这两本书,和一些最新的诗文,合在一起,合成一本书。我把它叫做《寂静之声》。

至此,我想我已经解释了书名的由来。

“鲲鹏展翅九万里。”这样浩瀚洒脱的境界,我不曾有过。这个世界是这么大,有多少心事纠缠其中。痛苦和欢乐,以及痛苦和欢乐的余味,一路缠绕着我。二十世纪,两次大战,资本和社会主义的对垒,新中国的60年,全球性的经济危机,一个动荡不安的世界,无尽的营营役役的众生。这个世界真的很大吗?若世上真有这样的大鸟,一展翅,便可直上云霄,眼前是无尽的虚空,身后是苍茫茫的大地和海洋,看不见国界线,看不见人种。再抖擞一下,地球已经变成橘子一般大小,在虚空中悬挂着。接着再变成了一个点,滴滴答答地转动。虚空里有着无尽的光点,无尽的生命。那只大鸟已经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