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札记

风拂过我的面颊,像拂过一本书的封面。页码凌乱不堪。在这样的夜晚,我不想做任何整理。在这样的夜晚,一定有很多故事如漫上沙滩的潮水,从很远的地方奔涌而来,随后,静静退去。

我靠在床头,这是属于我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矮小的塑料凳。一本本书随意地躺在床上,我只在阅读或睡觉时才移动它们,它们滋养着我,也充实着我。

靠在床头的我却能听见校园里林阴道上树叶们的窃窃私语。那是他们的秘密,“沙沙沙”一片,没人能听清。每晚从那条小道上走过,都会见到很多情侣,像两片树叶,相互偎依。校园里的缘起缘灭总会让人怦然心动。这里毕竟还是校园。恋人们一个个毕竟都还那么年轻。偎依的人偎依着,行走的人行走着。

人们大多行色匆匆,也不知他们整天都在忙些什么。每人都希望自己活得精彩而成功,都焦灼地伸出手,想抓住一点坚实的成就感,好支撑自己的笑容。我慢慢地走着,不想再问任何人你究竟想得到什么,而你又究竟得到了什么。这样的问题总是能刺破许多忙碌的面纱,带着一丝青春的激情与躁动。有时候躺在草坪上,什么也不问不想,任淡黄的阳光铺在身上,心宛如一粒沉入湖水的石子,波澜不惊。

这是一所充满着时代感的高校。理想主义不知从何时成了一枚苍老的书签,夹在厚厚的牛津词典里,不知属于哪个时代。没有多少人在谈论理想了,随着理想的缺席,痛苦也烟消云散。小烦小恼粉墨登场。台湾那个自称为少男少女写作的作家依然风靡着校园,约翰·克里斯朵夫式的激情与痛苦无论对大一还是大四的学生,都显出恍如隔世的陌生。“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这是海子的诗句。

这是我的房间,在这简陋凌乱的房间里,我还能做自己的梦,读自己的书,写自己的文字,这已然是一种幸福,我知道。刚读过一本自称为了“自救”而写作的作家的书,主人公在深夜偷偷摸摸焚烧日记的细节深深烙在了我的心上,像一个新鲜的伤痕。主人公便是作者自己,他那时做过的最奢侈的梦便是有一个自己的空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仿佛今夜的我。你还要强求什么?

仿佛谁说过,最简陋的床上能做出最美的梦。而我的梦一点也不美,时常有一些令人心惊胆战的片段。“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这还是梦者最好的结局。谁能告诉我,梦,会不会终有破碎的一天?碎后,我又将身在何处?来自命运深处的矛盾与悲剧如一道锋利的闪电,银光一闪,便将有血有肉的脸庞映得一片惨白。

毕竟,我还在坚持着做点什么。活力四溢还是精疲力竭,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毕竟还像一个仰望星空的孩子一样,仰望着那些璀璨星斗。也许我并没苍老,苍老的是他们。也许我并不孤独,孤独的也是他们。十九世纪的俄国作家们在黑暗的心脏燃烧,那些星斗真是一颗颗小太阳。从那片大陆上吹过来的风,真暖。

2000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