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闪电没能撕碎浓重的乌云,巨雷在低低的云层中滚过之后,滂沱大雨就铺天盖地地压下来。雨,夏天的骤雨,哗哗地下着,像老天也在为人类的不幸而哭泣。夜,漆黑阴沉的夜,好像只有它才是世界的统治者。

母亲昏昏沉沉,被雨点冲击洋铁屋顶的铿锵声惊醒。啊!她的头不是被铡下来了吗?!怎么还活着呢?!这在什么地方?家里炕上?不是,身下面冰凉冰凉的;家里地下?不是,这地是洋灰的,自家的是土的;她用力睁开眼睛,怎么没有灯光?孩子们都睡了?不是……啊!这是王唯一家的房子,她怎么来的呢?想了想,她明白了:不是自己的头掉下来,而是星梅的!从此,活着的人中再没有这个好姑娘了!

母亲哭了,疼痛悲怆地哭了。

“老家伙,哭什么!妈的,再哭老子揍死你!”门外传来恶毒的骂声。

啊!她是被人家押起来了。她这才感到浑身一阵剧痛,一点动弹不得。身上还被绑着呀!

不一会儿,门开了。两个伪军把母亲架出去。雨点打在脸上,她才感到口干得如火烧,就用力张开嘴,想接点雨水喝。她被带进大厅后,嘴唇还舐着脸上流下的雨水。

“哩,渴啦?来杯茶。”王竹假惺惺地招呼,“快把绳子解开。请坐吧!”

母亲身上的绳子虽被解脱,可是由于捆得太久和勒得骨肉已麻木,并没感到轻松。她被拉到椅子上坐下。刚进屋被强烈的灯光刺得眼睛睁不开,头有些昏眩。过了一会儿,她才看清屋里的情景。

这原是王唯一的正客厅,现在做了伪军的中队部。屋内全是雪白的洋灰墙壁,陈设着朱漆的桌椅板凳,在煜明惨白的汽灯光下,显得格外空旷而阴森。

母亲环视完屋里的一切,才看到王竹端着一杯茶捧到她跟前。她渴得嗓子要冒烟,多么想痛饮下去啊!但她一见王竹那个神气,想到沙河那一幕,愤恨立刻压下生理的需要。她两眼怒视着王竹的脸。王竹不由得后退半步,强作镇静地说:

“喝呀。”

母亲忽地站起来,抡起胳臂照王竹脸上狠狠一巴掌。

王竹被打得闪个踉跄,茶杯砰一声落地粉碎了。他狰狞地扭歪嘴脸,用力吞下一口气,压制着火气喝道:

“妈的,不识好歹。一句话,机器埋在什么地方?快说出来!”

母亲大口啐他一脸唾沫,狠骂道:

“机器?你别做梦!杀人灭种的狗崽子,你等着吧,我骨头烂了也难告诉你一个字!”

王竹羞恼交加,再也按不住心火,大喊道:

“来呀!他妈的,给她点厉害尝尝!”

立时冲进五六个伪军,手拿老虎凳、绳子、杠子、砖头、皮鞭、钢针、熊熊的炭火盆、烙铁等刑具。转眼间,这堂堂的大客厅,就变成一个齐备的刑事房。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母亲立刻被按在老虎凳上,全身被绳子缚住,王竹在她腿下垫上一块砖,就喝问一句,得到的是怒骂;他又加一块,得到的仍是怒骂;他再加一块砖……

母亲的腿下一连垫进七块砖头。她的骨节咯吱咯吱地响,粗大的汗珠从脸上滚下来。她的怒骂声渐渐小下去,最后死过去了。

“说不说?”王竹见她醒过来,喝问道。

“不知道!”坚硬的声音。

“你知道!你全都知道!你他妈的家里是共产党的老窝!”王竹发狂地嘶叫。

“知道,我知道!就不告诉你!”母亲非常骄傲。

“来!再换一换。”王竹气恼极了。

母亲的上衣被剥掉,被反绑着吊在梁头上。

王竹抡起皮鞭,狠狠地抽打母亲。他手脖子累软了,又换另一个人来打……血,顺着母亲的脚跟往下流,地上一会儿就堆了两大摊!

母亲刚上来还骂着,后来又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