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9页)

油灯下,母亲凝视着孩子们的脸出了神。她心里非常满意地想:就这样永远永远地在一起过下去吧。谁也别再离开她一步吧!

忽地,母亲动了一下,用针把灯花拨掉,将灯芯挑了挑,灯立时明亮起来。她擦擦眼睛,两手撑着炕,端详着每个孩子的脸。

几天的战火生活把娟子累苦了,她脸上显得有些憔悴,前额上那几条纵横的细细纹痕,像是更清楚了些;但满脸依然是血色充沛地泛着红晕,焕发着美丽的光彩。

秀子是她姊弟中最顽皮最活泼的一个。她总是跳跳蹦蹦的像个小麻雀,整天到晚无愁无忧的。实际上,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能知道什么呢?这时她紧绷着赤红的小嫩脸,那粗短的鼻子上浮着的一层细汗珠在发着光亮。搂着她弟弟细打着鼾声。

六岁的德刚偎缩在姐姐怀里。他睡觉不安宁,头歪在一旁,小脸蛋在微微搐动,像是在哭似的。他嘴角上流下一丝口水,两唇吧嗒吧嗒几下,又用力向姐姐怀里偎偎。

母亲看着儿子的样子,心里一阵酸疼。她猜想,孩子一定是为那只他养大的小狸猫被鬼子烧死,而伤心地在梦中哭吧!

在逃难时,德刚要抱着他的小猫,母亲没让他抱。告诉他,抱出它去要冻死的。儿子为爱护朋友,就忍痛和小猫告别了。他用绳绑着小猫的腿,把它拴在屋里棚子上,跟前还给它放了一些好吃的东西。怕它跑出去冻死饿死呀!可是这小生命也没逃出鬼子的魔爪。房子被烧着了,小猫也被烧成灰了!

回来后,德刚大哭一场,他怨母亲没让他带走猫。母亲替他揩干眼上的泪,擦去脸上的灰,告诉他是谁杀害了他心爱的朋友。孩子懂了,他虽不能理解帝国主义的凶暴残忍的含义,但在他幼小纯洁的心灵上,深深划上一道痛痕,铭记着那些残酷的敌人活活杀死他的朋友,使他伤心地流过泪!

德强靠弟弟躺着,他好像不是在睡,而是在幸福神秘地微笑。他的脸上,从来看不出什么是痛苦什么是疲劳。他那略凸出的开朗前额,紧闭着的厚嘴唇,都像在显示出他有无穷的力量和勇气,还远没有使出来似的。而嘴角上两道向上微翘的纹线,像在表示对他的敌手轻蔑的嘲笑。

靠母亲身边是最小的一个孩子——两岁的嫚子。这孩子没离开母亲的怀渐渐长大起来。她一出生就跟着大人一起忍受着惨痛的遭遇,惊骇的波折,慢慢地像见惯了这一切,她很少啼哭。她也像有意识在忍受痛苦,来宽慰在苦难中的母亲的心。这孩子骨膀挺大,就是不胖,可长得逗人喜欢。唉,她怎么能胖得了呢?她吃的妈妈那奶汁都是苦味的呀!而孩子见到的眼泪,真比见到的水还多啊!

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给孩子们整理一下被子。一床被五个孩子盖可真难啊。本来是两床被子,但母亲一听说姜永泉的被丢了,就立刻吩咐女儿把另一床送给他去。怎么办呢?娟子没盖被子,别看她身子壮,做妈的可怕她冻着。于是母亲把嫚子抱在怀里,用棉袄襟盖着她,让她在自己盘坐的腿上睡。尽管这样会把她的腿压得酸痛、麻木,但能匀出一点被来给娟子盖上,母亲心里就惬意了。

一切安排停当后,母亲又开始做针线。

母亲一针一线地缝,一块一块地补,调过来覆过去,把裂口缝严,把破洞补好。她眼花了,腰酸了,腿麻了,手累了;这些她好像全没觉着,惟有一颗心,别使孩子挨冻。

棉裤面子补好后,她把手伸进裤裆里,想翻过来补里面,可是像有块冰一样的东西触到她手上,凉得她忙缩回手来。她赶紧把裤子翻过来一看,啊,裤裆湿了一大片!

母亲愣怔一刹,不由得掀开被子,看看睡去的德强的大腿根。呀!紫红红的一大块!她用手轻轻捺捺,已经肿起来,有的地方已磨破油皮,快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