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10页)

两年前的事,像凉风一样,冲进母女俩的心间,隐隐绰绰的影子,仿佛就在眼前。

冯仁善、冯仁义是同胞弟兄两个,都是气死牛的好庄稼手,加上屋里的女人过日子细,一家人披星戴月,不分白天黑夜的苦干活,省吃俭用,吞糠咽菜,日子虽苦,可和和气气过得倒还安静。仁义的儿子德强还念着书。几辈没个识字的人,弟兄俩下决心供一个学生。仁善的老婆,生了第一个孩子不久就去世了。丢下一个儿子德贤,也是娟子的母亲——仁义媳妇照养大的。德贤十八岁娶了亲。这媳妇又俊俏又勤快,村里人没有不夸奖她的。

然而这样的日子,老天爷也不让过下去,大祸毕竟临头了。

四月间,一个晴朗的日子。闺女媳妇们,你伴我,我叫她,成群结队地奔上山冈,到处寻采各种只有她们才知道叫什么古怪名称的野菜。她们是多么快乐啊!这是家里万不得已、为了度过青黄不接的春荒,男人们又都在地里忙,才叫她们出来采野菜,否则,女人是不能上山的。

她们每个人都像飞出笼的鸟儿,嘻嘻哈哈地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唱着自己编的山歌儿——

一呀一更里来

月牙刚出山

姐姐绣房心中打算盘

想起婆家好心酸

姑爷长得不及炕沿

可恨的媒人把奴骗

妈妈呀!女儿多可怜

二呀二更里来

……

“嫂、嫂嫂!快看呀,这花多鲜哪!”娟子折了一枝“山里红”,高兴地叫着,跑来送给嫂子。

“嫂嫂,我给你戴上。……不,你一定要戴。……哎哟!多好看啊!”

嫂嫂忸怩着,羞红了脸,可也不把插在发髻上的两朵露水盈盈、同她的脸色媲美的红花拿掉。闺女媳妇们都聚拢来打趣一阵,然后又分散开,埋头剜着野菜。

就在这时,王唯一的儿子王竹,他的远房侄子王流子,扛着猎枪,领着狮毛大黄狗走来了。

女人们像见到毒蛇,都远避着他们。娟子拉着正在低头拔菜的嫂子,低声急促地说:

“嫂,咱们走!”

王竹他们已赶上来,挡住她们的去路。王竹嬉皮笑脸地说:

“呀!真不虚传。耳闻不如目见,这么风流的小媳妇,还戴花呢?不戴也把人迷住了。嘿!德贤这小子真有福气。哈哈……”说着向王流子挤挤他那三角眼。王流子咧着大嘴跟着嘿嘿地笑。

嫂子是个刚过门不久的新媳妇,怎么能受得住这种侮辱!她又害臊又气恨,紧挽着娟子的胳膊,气急地骂道:

“不要脸的东西!青天白日瞎了眼。走,妹!”

“嘿,好厉害呀!”王竹啐了一口唾沫,向王流子一歪头,接着放下枪,向娟子的嫂子扑去。

娟子早气破肚子了。但她知道王竹是什么人,本想赶快躲开,不要惹火烧身。现在见他们真来了,就大叫道:

“你们要干什么?坏蛋!”说着向王竹扑去,但被王流子挡住了。

一场激烈的厮斗展开了。王竹死命抱住德贤媳妇往沟里拖,媳妇拼命地呼救、挣扎;王流子紧挡住又咬又打又骂像疯了似的娟子。那只大黄狗帮助着撕娟子的衣服……

当闻信后拿着鞭子的仁善赶到时,媳妇的衣服已被撕烂,躺在地上了。王流子眼快,见势不好,喊了一声就跑。谁也想不到,这个老实忠厚、走路怕踩死蚂蚁、受了一辈子苦的仁善,这时竟变得像只猛虎一样,不待王竹明白王流子为什么叫,那沉重的打牛用的鞭杆,已经一阵打鼓似的落到王竹的头上、身上……

人越来越多。王竹像条死狗一样,耷拉着脑袋,昏倒在地上。

人们多么开心啊!这畜生得到了应得的惩罚。然而他们马上觉醒到,这是打的谁啊?是乡长的儿子呀!人们不约而同地,把惊恐担心的眼光,集聚在余愤未消的仁善身上,替他捏着两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