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死留了什么皮?(第3/3页)

昔有鹦武飞集陀山。山中大火,鹦武遥见,入水濡羽,飞而洒之。天神言:“尔虽有志意,何足云也?”对曰:“尝侨居是山,不忍见耳。”

今日正是大火的时候,我们骨头烧成灰终究是中国人,实在不忍袖手旁观。我们明知小小的翅膀上滴下的水点未必能救火,我们不过尽我们的一点微弱的力量,减少良心上的一点谴责而已。

这种虎虎有生气的文字,被国民党官僚和同路人又删得七零八落,这叫忠实吗?这不是做手脚吗?(胡适一生发表的反极权的文字,本已可怜,再经他们这样一折腾,岂不更可怜了吗?)

像上面这种不忠实、做手脚的例子,其他还多着呢,例如在胡适与雷震关系上、胡适与李敖关系上,他们都不忠实,做了许多手脚。我会陆续举例证明,等着瞧吧!

看了他们这些不忠实、做手脚的地方,我才明白,所谓年谱长编初稿,许多地方,只是年谱长删胡搞而已。看了这些东西,我才明白,为什么他们那样阻止《胡适选集》、反对《胡适全集》了,原来选集全集都会显示出原本的真胡适!去年2月3日我写信给你说:

十七年前我编《胡适选集》,遭到国民党和它同路人的捣乱、围攻。理由千奇百怪,其中之一是说《胡适选集》影响了《胡适全集》的完整性,好了,最后《胡适选集》被法院宣判没收、销毁了(事实上他们一本也没搞到,全都卖光了!),可是他妈的《胡适全集》呢?二十年了,《胡适全集》呢?胡适的亲朋好友、胡适的门生故旧,胡适的干女婿钱思亮、胡适的床头人江冬秀、胡适的大徒弟毛子水、胡适的小学生胡颂平、胡适的“监护人”徐高阮、胡适的大秘书王志维、胡适的海外传薪人杨联陞……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呢?他妈的《胡适全集》呢?我又说:二十年下来,从永久性纪念来检查,他们是一事无成,并且禁止别人做永久性纪念;从个别性纪念来检查,他们是人心凉薄,由“不同的关系想出不同的纪念方法”就是没有任何方法。李济说:“史语所同人有幸,在胡先生最后的几年生活中,得与他朝夕相处。”但是,他们的有幸就是胡适的不幸。二十年下来,一切都真相大白了!现在我看了他们弄出来的年谱长编初稿这些四不像的东西,更使我清楚知道《胡适选集》被封杀、《胡适全集》被胎死的真相了。原来是国民党不要豹死留皮,要留却给另留一张画皮,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说唐德刚是胡适的犹大,唐德刚固然不无问题,但比起他们来,却在文采、史才和忠实上,有云泥之别,如果非说犹大不可,唐德刚至多只是“假犹大”“杂牌犹大”,而他们呢,却是典型的“真犹大”“正牌犹大”。写到这里,我真为胡适悲。我想到去年1月31日我写的《“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的后段:如今,十七年过去了!死不瞑目的胡适先生已墓草久宿,大骂“死鬼胡适之呀!”的胡夫人也蒙主宠召;尸居余气的中央研究院一片死寂;告朔饩羊的胡适纪念馆也蛛网成灰。十七年了,十七年的岁月,使《胡适选集》成了历史的陈迹,可是胡适全集的呼声,却在我心头一再响起。那些老太太、那些老头子,那些门生故旧、那些伪善学人,十七年来,他们除了排斥《胡适选集》外,又为胡适全集做了些什么事呢?又为“胡适著作之整个精神”做了些什么功德呢?没有!完全没有!一点也没有!

中央研究院的两名院士(陈槃、高去寻),十七年前联名发表谴责《胡适选集》的信的,当年曾经伪善地说:“暂且抛开法律不说,在道德立场上,这种行为必须要加以谴责。”(1966年12月16日国民党《中央日报》)如今,十七年过去了,如果出来《胡适选集》该构成谴责,那么十七年后还出不来胡适全集该不该谴责呢?如果流传胡适思想竟在你们所谓的“道德立场”上站不住,那么胡适死后二十一年的今天,你们不在流传上做任何事,又是哪一种站得住的道德呢?如今,十八年过去了,他们开始流传的,竟是一片刻意制造的画皮!呜呼胡适!敖之1984年5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