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第二章 猫城记忆(第4/7页)

听说辛来的反应是不哭也不闹,只是不肯吃饭,躺在房间里,把自己饿得奄奄一息,后来趁家里人看管疏忽,半夜翻墙跑了,临走偷了他娘的一包首饰,还不忘在厨房里拿两张饼。辛来在省城里学画的那几年,跟家里断了联系。有人从省城回来,说看到辛家的小儿子和一群穷学生住在一个庙里,跟着和尚们蹭斋饭吃,面黄肌瘦,穿得破破烂烂的,他好像也不在乎,只管嘻嘻哈哈地穷开心。最后家中的老人发话说:“算了,把他叫回来吧。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外表看起来像温吞水,实际上是个犟脾气,认定的事谁也拗不过来。学画就学画吧,也不是辱没祖宗的事。”

辛来回到猫城后,在小学里教书,跟同事们相处虽好,出了学校却不大来往。他另有一群画画的朋友,常在一起切磋画技,那些人都真心佩服他,赞他画法老练,是猫城油画的第一高手。有几个朋友戏称他为“辛老头”,一来二去,这名字就叫开了,大家都忘了他的本名。

辛老头在猫城小学教书的头两年,说媒的人络绎不绝地上门来。虽然几十年间时移世异,颇多变故,辛家早已不是原先的巨富之家,但比起一般的人家,辛家还是要殷实许多。说起来辛来是辛家唯一的儿子,上头有两个姐姐,几年前都出嫁了,就算他现在只是个教书匠,辛家留下的东西,早晚总是归他的,要是能给他说成一桩好婚事,谢媒礼肯定少不了。除了媒人之外,辛老太太也十分热衷于挑媳妇,时不时拿些适龄姑娘的照片回来给儿子看。辛老头对自己的婚事一点不急,看到来说媒的人,他能躲就躲,实在躲不掉,就笑着说:“不急不急,再等等。”既不得罪人,也不肯松口。几年下来,辛老太太心灰意冷,直说:“我这个儿子从小主意很大,我也管不了,只好随他去吧。”舌灿莲花的媒人们吃了瘪,有的就造谣说辛家的小儿子有断袖之癖,所以不管条件多好的姑娘都看不上。一时间谣言传得满城皆知。辛老头自己倒不在意,反而是不少拜服在他画艺之下的年轻人跳出来打抱不平,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辛老头在省城早就有心上人了,是跟他一起学画的同学,只不过后来那女学生出洋留学了,辛老头就抱定心思终身不娶,猫城那些庸脂俗粉,他哪里看得上。种种说法,都没有得到辛老头本人的证实,但这么一来二去,辛老头蹉跎到了三十多岁,仍然孤身一人,他自己并不当回事,照样画画教书,过得潇洒自在,是猫城里人尽皆知的传奇人物。

就在石明亮七岁那年,辛老头从团圆里的辛家老宅搬了出来,在九号墙门租了一间小房子做画室,和石明亮一家做了邻居。他很少回老宅去,除了教书就是外出写生,要不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画画,十分勤奋。九号墙门的人都喜欢辛老头,夸他脾气随和,没有纨绔子弟的习性,石明亮这个小鬼头没大没小地跟着大人叫他“辛老头”,他也不生气。附近有点见识的人在背后说起他,都要竖个大拇指:“那样有身份、有学问,一点不骄矜,从来不卖弄,也不跟人争,顶多笑笑不响。”

自从辛老头住到九号墙门后,石明亮很骄傲地到处跟人说:“辛老头是我的美术老师。”他喜欢辛老头,除了觉得这个大人没架子容易亲近外,还有一个很要紧的原因:在他父亲石千斤打他时,辛老头是唯一可以劝得住石千斤的人。

石明亮记忆中的父亲石千斤是个性子暴烈的壮汉,他身形高大,肌肉结实,手臂伸出来有寻常人的两倍粗,在家里总板着脸孔,不知道在厌憎什么,但看到外人他倒是经常赔着笑脸的,礼数很是周到。墙门里的老人说石千斤身世可怜,自小没了爹娘,十二三岁就在货运站当搬运工养活自己,一辈子靠力气吃饭。不过虽然从小没有大人教导,免不了要跟人打架相骂,石千斤的为人在货运站和九号墙门里却都受到交口称赞。站里的人说石师傅力气最大,不怕吃亏,只要听人家赞一声好,再重的箱子他都能扛到仓库去。九号墙门里的邻居夸石千斤吃得起苦,他听了也连连点头,认真地说:“我是全靠自己一双手挣了一份家,很不容易的!”大家说他只是一点不好,对家里人脾气躁了点,一句话不对,就摔锅砸碗,动手打人也是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