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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闭着眼也能感到朦胧的光亮,野田健一从毛毯里探出脑袋,望向窗外。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背后透着微光,看来雪还在下。

闹钟的时针正要指向六点。当健一眨着眼睛盯着它看时,秒针转过一圈,发出一声“嘀嗒”的轻响,随即铃声大作。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按下闹钟的按钮,闹心的响声便立刻停止了。闹钟的金属表面冷冰冰的,可见房间里的空气也冷得够呛。

楼下传来人声,钻在被窝里听不太清,但应该是父亲的声音。

健一的生物钟很准,常常会在闹钟响前一刻醒来。今早睁开双眼之前,他似乎一直在做梦。他隐约记得自己是被这个梦催逼着醒来的。他调整枕头的位置,再次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刚才的梦。

楼下又有声音传来,这次似乎是妈妈。紧接着,像要打破这一声响的回音似的,传来“咣当”一声——什么东西打碎了。

躺在枕上的健一霎时睁开了眼。楼下再次传来人声,嗓门很大,听得很清楚。

“你别管!”是妈妈在大声叫喊。健一从床上弹起,没来得及罩上外衣,便赤着脚蹦到走廊,径直跑下楼梯。

几乎在他双脚落到楼下走廊的同时,又是一声响亮的“咣当”。是厨房。健一愣住了,不知该趁势冲进厨房,还是躺回被窝装睡。当他在这两种念头间摇摆不定时,厨房里似乎又有东西掉到了地上,还伴随着拖动椅子的声响。

“幸惠。”父亲用呆板的声调喊着。或许称不上“喊”,而仅仅是从嘴里冒出了母亲的名字。

爸爸妈妈在吵架!这简直是前所未闻的怪事。从小到大,健一从未见父母吵过架,连一点小小的口角也没有过。像今天这样又闹又摔的场面,在健一看来犹如地球倒转,既虚幻又可笑。

健一硬拖着两腿朝厨房走去。打开厨房的门,他突然觉得自己只穿睡衣的模样很怪,要是披上外套就好了。可眼下似乎不是该为这种细节费神的时候。

母亲趴在餐桌上抱头痛哭。她在睡衣外披了件格纹呢大衣,脚上穿着厚实的粉红色室内软鞋,褪了色的鞋尖处躺着一只打碎的咖啡杯。餐桌上的调料架也倒翻了好几个,泼出的酱油积成一滩,沾上母亲的右胳膊肘,在呢大衣上留下不断扩散的污渍。

父亲在母亲的斜对面,坐在餐桌边拉开的椅子上。刚才那声拖动椅子的响声,大概是父亲坐下时发出的。父亲西装整齐,领带松垮,眼镜稍稍下滑,神情呆滞。他耷拉着双肩,似乎很累,但应该并非刚下夜班的缘故。即便是夜班归来,也要和早上出门时一样干净利落,这才符合野田健夫的常态。他曾经得意地笑谈,有一次下夜班后在车站偶遇熟人,那人以为他正去上班,竟跟他说了声“您走好”。

父亲的脚边也滚落着碗碟碎片,其中一块落在他的拖鞋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并未掉落。

两人都未注意到健一。健一觉得自己仿佛闯入一幕虚幻的哑剧,只有脚底能感到一阵现实的冰凉。如果自己返身上楼,等待十分钟再下来,这幕叫人看不懂的哑剧是否会谢幕呢?眼前的光景就如后台的排练,根本没打算向观众表演。若自己视而不见,这一切真会消失无踪吗?正当健一打算悄悄离场时,父亲突然抬头,看到了健一。

野田健夫开口了,吐出几句模糊不清的话。野田幸惠仍旧趴在餐桌上,大衣肘部的酱油渍继续扩散着。

父亲朝健一招了招手,示意他去起居室。健一便穿过走廊走进起居室。沙发的靠背上搭着父亲那件只折叠了衣袖的大衣,父亲站在那里,一只手放在大衣上。

“妈妈她不太舒服。”野田健夫说,“你穿这么少,会感冒的,快去穿好衣服再下来。爸爸去整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