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她看着他拿起地板上的小杯子,把杯子和酒瓶一起放回柜子里。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比他、比楼下所有的人都优越太多了,她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快乐。她想,快乐有点像飞行,像做一只风筝,取决于一个人放出的线是长是短——

“漂亮吗?”理查德说。

特芮丝坐起来。“太美了!”

“我昨晚做完的。我在想如果天气好,我们就可以到公园去放风筝。”理查德咧着嘴笑,像个男孩一样,对自己的手工沾沾自喜。“看看背面。”

那是个长方形的俄罗斯风筝,像弓一样弯着,有如一面盾牌,纤细的骨架上刻有凹痕,四个角绑得牢牢的。理查德在正面画了一个圆顶教堂,后面是红色的天空。

“我们现在就去放风筝吧。”特芮丝说。

他们把风筝拿下楼,每个人都看见他们了,大家走进大厅,那些叔叔伯伯、姑姑阿姨和表兄弟姊妹,直到大厅里挤满了人,变得一片喧嚣。理查德把风筝高举在头上,免得被挤到。嘈杂的声音让特芮丝觉得不舒服,但理查德却很喜欢这样。

“理查德,来喝香槟!”有个姑姑大声叫着。她锦缎连衣裙底下的腹部肥胖,看来好像另一个胸部一样臃肿。

“不用了,”理查德回答道,然后用俄语补充了几句话。特芮丝每次看到理查德和家人在一起,就觉得其中一定弄错了,理查德一定是个孤儿,或被偷换的小孩,放在门前台阶上,然后这家人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抚养长大。他弟弟史蒂芬站在门口,两人的蓝眼睛是一样的,但史蒂芬甚至还要高一点,比较瘦。

“什么屋顶?”理查德的母亲尖声问道,“这个屋顶?”

有人问他们是不是要在屋顶上放风筝,可是他们家的屋顶上面不能站人,理查德的母亲放声大笑。然后狗也开始吠了起来。

“我要替你做一件那种连衣裙。”理查德的母亲对着特芮丝喊,好像要提醒她似的摆动着手指。“我知道你的尺寸!”

他们在客厅用卷尺量过她的尺寸,就在唱歌和拆礼物的间隙,有几位男性也在帮忙。桑姆科太太用手环抱着特芮丝的腰,特芮丝则突然抱住她,在她脸上用力吻了一下,嘴唇陷入那片柔软的上了粉的脸颊。特芮丝亲下去的那一刻,在她手臂猛然一抱之际,特芮丝是真心喜欢她的,也知道这份真心的喜爱,会在她松开手的时候也随之消失隐没,仿佛从来不存在一样。

她和理查德终于自由了,终于独处了,两人走在人行道上。特芮丝想,就算他们结婚,情况也还是一样,他们还是会在圣诞节前来探望他的家人。就算理查德以后老了,他也还是会放风筝,就像他祖父在公园放风筝一样,放到他去世为止。理查德是这样告诉她的。

他们搭地铁到了公园,走到光秃秃的、没种树的小坡上面,两人已经来过这里十几次了。特芮丝环顾四周。在底下树林边的平地上有些男孩在踢足球,除此之外公园看起来安静平和。理查德说风不大,几乎没有风,天空是一片浓重的白色,像是要下雪一样。

理查德嚷了几声,又失败了。他想要用跑的方式让风筝飞起来,特芮丝手臂环绕着膝盖坐在地上,看着理查德把头抬高,每个方向都试试,仿佛他在空气中丢了什么东西。“风在那里!”她起身指给理查德看。

“对,但并不稳定。”

理查德迎风施放风筝,风筝拖着长长的线摇摇欲坠,然后突然急速上升,仿佛有东西把它弹上去一样。风筝画了一个大弧形,接着朝另一个方向攀升。

“有风了!”特芮丝说。

“对,但风速很慢。”

“真扫兴!让我拿风筝线好吗?”

“等我飞高一点。”

理查德摆动长长的双臂,想把风筝拉高一点,但风筝还是在冰冷凝滞的空气中留在原处。教堂金色的圆顶从一边摆到另一边,仿佛整只风筝都在摇头说:“不要。”软绵绵的长尾巴愚蠢地跟在后头,重复那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