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黄颜:小老乡(第2/7页)



  K市土话有个后缀,读作“shen”(没相应的汉字,暂写作“神”吧),一般加在双音重叠词后,大概相当于现在很流行的“……的说”。

  比如“她穿了件新衣服,很漂亮的说”,这个“很漂亮”,并不是用来修饰“说”的,跟“激动地说”不一样,这里的“……的说”,更像“要我说的话”“依我看”的意思,所以“很漂亮的说”意思是“要我说的话(依我看),很漂亮”。

  太奶奶很爱用这个“……神”的句式,黄米自然也学了过来。

  太奶奶年纪大了,喉部肌肉退化了,吃东西老爱呛着哽着,稍微粗一点长一点的东西,即便是想吞整的,都没法吞下去。太奶奶遇到这种情况,就爱评论一句:“唉,太长了,吞得哽哽神——”

  有时还自嘲一句:“你不相信神?你相信吞得哽哽神——”

  能用上这个“神”的,还有“冷得抖抖神”,“心里慌慌神”等。

  黄米老早就学到了太奶奶这个“神”,每次说,都会逗得家里人大笑,因为这么一个小不点,却能说这么土得掉渣的K市话,实在滑稽搞笑。

  前几天家里来了个客人,是个K市老乡,但因为多年在外,早已不讲K市话了,连上我们家都是跟我们“普来普去”。

  有天吃饭,桌上摆了盘蚝油拌油菜,是老黄从打工的餐馆学来的做法,整根油菜,不切短,只用滚水过一下(餐馆是用滚油过的),捞起放入盘中,拌上蚝油,就是一盘菜,青翠碧绿,好看又好吃。

  我们家吃这种菜一般都有三个花式,太奶奶吃不动油菜,要打碎了吃;黄米嚼不动整根的油菜,要为他切短了,放在他自己的碗里;其他人就吃整根的。

  但黄米吃饭特爱“从众”,总想跟大人一样吃喝,你为他准备什么,他就不爱吃什么;他不能吃的东西,他就特别感兴趣,所以他放着自己碗里油菜不吃,非要一根大人吃的油菜不可,老黄只好给了他一根,用太奶奶的话说就是“嚼不动,嗍个味儿就行了”。

  黄米一把抓着整根油菜,在那里“嗍味”。他又嗍又啃又嚼地折腾了一会儿,突然从嘴里扯出那根啃得水滴滴的油菜,东张西望,大概是在讨主意,看应该怎么处理。

  老黄生怕客人见怪,嫌咱家孩子没教养,赶快接过儿子手里滑唧唧的油菜,开玩笑说:“怎么?不要了?刚才不是你自己要吃这个的吗——”

  黄米很老气地回答说:“长了,吞哽哽神——”

  这个“哽哽神”,我们已经听过多次了,所以不以为奇,加上有客人在场,也不好放肆大笑,只把黄米扯出来的油菜扔到垃圾桶去,拿张tissue为爷儿俩擦手。

  但那位老乡听见了黄米的“哽哽神”,听得一愣,连声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黄米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愣在那里不敢出声。太奶奶连忙来解围,和颜悦色地告诉黄米:“伯伯听你会说K市话,说你不简单呢。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说给伯伯听听——”

  黄米发现自己误打误撞引起了客人注意,自然是高兴得很,马上又说一遍:“吞哽哽神——”

  那位K市老乡惊呆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K市话:“小老乡,你列个K市话比我说的还地道呢!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个‘哽哽神’了!我是你的老乡伯伯哟,你晓得不晓得?”

  黄米不仅点头,还操一口K市话回答说:“晓得!”

  老乡伯伯又大吃一惊。其实黄米并不一定知道老乡伯伯在说什么,可能连“老乡伯伯”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但他的习惯是只要听到有人问他“晓得不晓得”,他总是要逞能地回答“晓得”的,仿佛天下就没什么他不晓得的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