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进香(第4/18页)

我们攀登到峭壁顶端,停下脚步,等待亚齐兹。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他气急败坏地驱赶着那匹倔强的马,可怜兮兮地出现在我们眼前。他身上那件向阿里·穆罕默德借来的蓝西装沾满尘埃,变成黄褐色,就像我借给他的那双尼龙袜子的颜色。袜子顶端已经滑落到脚跟上。他那张狭小尖细的脸庞淌着汗,风尘仆仆。看着他身上那件皱成一团的衣裳,我可以感觉到,他那双不良于行的腿正不停打着哆嗦。看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从高高在上的管家,一下子沦落成低三下四的克什米尔马夫,我原本有点幸灾乐祸,但现在看到他这副可怜兮兮的嘴脸,我反而感到有点不忍心。

“可怜的亚齐兹,都是那个该死的马夫害你变成这个样子。”我说。

我不该安慰他。从这一刻开始,他从早到晚喋喋不休,只顾埋怨那个临阵脱逃的马夫。“老爷,您一定要扣他的薪饷!您一定要写封信给‘光光局’的马丹先生,检举这个马夫,要求政府吊销他的执照!”为了补偿他一路徒步走上琵苏·格堤峭壁的辛劳,他骑着马,从这儿一直走到舍施纳格湖。我们叫他下来,让他的助手骑一会儿,歇歇脚,但他装作没听见。我们只好自己下来,把马让给助手骑。这个可怜的助手,爬上琵苏·格堤峭壁后就被亚齐兹当作出气筒。在这座高山上,呼吸很困难,徒步行走更是痛苦,即使爬上一段平缓的山坡,也会让你气喘吁吁。根据合约,我们必须提供亚齐兹一匹坐骑。这会儿,只见他高高地骑坐在马背上,威风凛凛,一路策马前进。他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管家,身上背着一个英国热水瓶,顾盼自如,好不得意。(“这只热水瓶挺美的!”他伸出手来,一面抚摸热水瓶,一面模仿我们说话的口气对我们说。)一路上,他不时停下来等我们。一等我们赶上来,他就央求我:“您一定要向政府检举那个马夫!您一定要请求政府吊销他的执照!”从他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我看得出来,他心里真的恨透了这个马夫,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在我们身前和身后,进香的队伍绵延成一条细细的、歪歪斜斜的长线,看不到起点,也望不见尽头。人类的渺小,凸显出大自然的壮阔。进香客的行动,衬托出山脉的沉寂。山路上的泥土早已经被人们践踏成灰尘,厚达好几英寸;你一脚踩上去,一团灰尘就跟着飞扬起来。队伍在狭窄的山径上鱼贯而行,缓缓前进。你不能超越别人,可也必须提防别人超越你。灰尘充塞在湿漉漉的岩石底下。灰尘飘散在山沟中凝结的冰雪上。在一条山沟中,伫立着一个头戴瓜皮小帽的克什米尔人。他手里握着一把铲子,不停地挥舞着,铲起地上的积雪,以几文钱的代价,卖给路过的进香客。队伍后面的人不断向前推挤,前面的进香客无法停下脚步来。卖雪的克什米尔人挖起一铲子冰雪,拼命往前冲,追上已经离开的进香客,匆匆讨价还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又慌忙跑回来,挖起另一铲子冰雪,卖给另一群进香客。就这样,一整天他在山径上不停挖掘跑动。他一年只做这一天的生意。

我们已经跨越林木界线,这会儿,正向奶绿色的舍施纳格湖和湖中的冰川一步一步行进。从克什米尔大公卡兰·辛格的那篇文章,我得知,冰冷的舍施纳格湖水具有神奇的疗效。他那个进香团的一些成员,不辞劳苦,徒步走下半英里长的山坡,来到湖畔,就是为了能够在这个神圣的湖泊中浸泡一番。但卡兰·辛格自己却采用一个折中办法:“我必须承认,我使用的是一种非正统但比较便捷的方法——我叫人把湖水挑上来,把它烧热,再让我沐浴。”我很想在这个地方逗留一会,到湖畔走一趟,但后面的进香客不断推挤上来,而亚齐兹也急着扎营,不愿在这儿停留一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