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中古城市(第3/20页)

上帝眷顾克什米尔人,克什米尔人以无比的热忱敬奉上帝。“穆哈兰”①是回历的一个月份。在这个月中,克什米尔人以十天时间,哀悼和纪念在卡尔巴拉②遇刺身亡的先知后裔胡笙(Hussain)。在此期间,每天太阳一下山,我们就听到湖上回响起什叶派穆斯林的哀歌。身为逊尼派穆斯林的亚齐兹,笑嘻嘻地告诉我们:“什叶派并不是真正的穆斯林。”然而,到了第七天早晨,打开收音机,听到播音员讲述大家早已耳熟能详的卡尔巴拉事件时,亚齐兹却哭了。他越哭越伤心,脸上的五官扭曲成一团。他冲出餐厅,边跑边嚷道:“我忍不住哭了,我不喜欢听到这个故事。”

哈桑巴德城的什叶派信徒准备举行一场盛大的游行。听说,行列中有人用铁链鞭打自己的身体。那天早晨,情绪平复下来后,亚兹齐怂恿我们到哈桑巴德城走一趟,见识见识,他会安排我们的行程。于是,我们搭乘“施客啦”,沿着水面上漂荡着绿色浮渣、两旁垂柳摇曳的船道,朝这座湖畔城镇出发。途中,我们经过一间又一间肮脏的庭院、一道又一道残破的水泥阶梯、一条又一条腥臭扑鼻的排水沟。我们看到成群大人和小孩,男男女女,聚集在河阶上洗衣服。我们旅馆的洗衣工,竟然也在这里洗我们的衣裳。我差点晕过去。湖上的水道恶臭,四处飘发着阴沟特有的怪味。每经过一间庭院时,孩子们就兴冲冲跑出来,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依照伊斯兰教礼仪向我们打招呼:“愿您平安。”

抵达哈桑巴德城,我们停泊在好几十艘撑起雨篷或华盖的“施客啦”游船中间,下得船来,走进城里,经过一座不知名的废墟,来到举行夏季庙会的地点。街道经过一番洒扫,尘土不再飞扬。遮阳篷和摊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街上摩肩接踵,人来人往。有钱人家的女眷,从头顶到脚踵,浑身包裹在黑色或褐色的衣裳里,脚上穿着厚厚的鞋子,密不通风。这些妇女三三两两,结伴行走在街上。我感觉得出来,她们透过悬挂在眼睛前的面纱,好奇地打量我们。穷人家的妇女是不戴面纱的。在克什米尔,就像在其他地方,保守和体面是一种特权,只有崛起中的家族才享受得起。我们从一对父女身边走过。这位父亲让他女儿把玩他那根簇新的还没使用过的鞭子。

这条空旷的充满乡野风味的道路尽头,就是城中的大街。窄窄的一条街道挤满了人。男人们大多穿着黑衬衫,一个男孩手里举着一面黑旗。不久,我们就遇到几个乩童。他们身上的衣裳沾满鲜血,绷得紧紧的。这会儿,游行还没开始。在众人仰慕的眼光注视下,乩童们大摇大摆行走在马路中央,故意推挤那些明天又会成为他们的长辈或上司的人。一排狭窄湫隘的楼房栉比鳞次地矗立在街边。二楼以上用枕梁支撑的楼层,开着一排窄小而形状奇特的窗户。从街头望上去,每一个窗口就像一幅中世纪图画:一群妇女聚集在窗前,专注地俯瞰着大街。年轻的姑娘容光焕发,而年长的妇女由于终年隐匿在屋子里,不见天日,脸色看起来非常苍白。这一张张脸庞出现在阴暗的窗户中,轮廓显得格外鲜明。窗户底下,人潮汹涌的街道上,停放着好几辆载满警察的卡车。一群男孩正在折磨躲藏在肉摊底下的小狗。我们听见狗哀嚎挣扎的叫声——小小的身子竟然能够发出那么响亮的声音,真让人惊讶。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落。被困在人群中动弹不得的汽车司机,拼命按喇叭。人声鼎沸、满街喧嚣中,蓦地响起伊斯兰教师尊的声音。他通过麦克风(这玩意儿在印度式的集会中是不可或缺的)向群众讲述卡尔巴拉事件的原委。师尊的声音充满悲情,近乎歇斯底里。讲着讲着,他老人家悲从中来,泣不成声,但他还是一个劲儿撑下去。师尊站在街道中央一顶遮阳篷下,整个人被满街汹涌的人群吞没。群众中,有些人手里举着彩色三角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