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之旅序曲:申请一些证件(第5/9页)

天色渐渐暗下来。马车不再奔驰追缠客人。它们缓缓地兜着圈子,在码头上闲荡。北风越来越凛冽,码头陷入黑暗中。华灯初上,但那成排马车依旧在码头上逡巡。直到邮轮灯光大亮,连烟囱都被照耀得宛如火树银花一般,马车夫们才死了心,一个接一个悄悄溜走,把零零碎碎的草料和一堆堆马粪遗留在码头上。

那天夜里,我独自走到甲板上。不远处,街灯下孤零零停放着一辆马车。从晌午到现在,它就一直待在那儿。早些时候,码头大楼周遭闹得不可开交,马车夫们争相抢夺客人,它却静悄悄退隐到一旁。一整天,它没载上一个客人,这会儿深更半夜,当然更不会有客人出来叫车了。车上点着一盏灯,昏昏黄黄。马儿把嘴巴伸到马路中央一小堆干草上,自顾自地吃草。寒风中,车夫身上裹着大衣,手里抓着一大块抹布,不停擦拭着晶亮冷清的车篷。擦完,他拿出一根掸子,拂拭车身上沾着的灰尘,然后又拿起抹布,在马儿身上擦拭一番。不到一分钟,他又钻出马车,重新擦拭起来。一整晚,他就这样钻进钻出,擦拭不停。马儿只管低头吃草,车夫身上的大衣闪闪发光,马车亮晶晶的。整天整夜没等到一个客人。第二天早晨,邮轮驶离亚历山大港,码头又变成一片荒芜。

而今,坐在汽艇中,即将登上孟买码头(奇怪,岸上的起重机和建筑物上的名字全都是英文),我心里想的却是那只不吭声、只管蹲伏在主人身后的动物。同样让我感到不自在的,是码头上的那群衣衫褴褛、身材瘦弱、跟周遭的石砌建筑物和金属打造的起重机形成强烈对比的身影——这些异国身影可一点都不像通俗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浪漫。我忽然领悟到,在孟买,就像在亚历山大港,权力并不值得骄傲。动辄发脾气,摆架子,到头来只会让你瞧不起自己。

当然,柯艾略(教我填写各种表格,帮我摆平一切纠纷的向导)说得一点都没错。孟买果然实施禁酒令,而且雷厉风行。我那两瓶已经打开的酒,被身穿白色制服的海关人员没收了。他们召唤一位脸色阴郁、身穿蓝色制服的男士前来,“当着我的面”查封这两瓶酒。这位蓝衣男子慢吞吞进行这项因属于体力劳动而略显低下的工作,但他仿佛把它当作一种享受似的。他的神态举止告诉我们,他可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国家公务员,尽管这会儿他正在从事一项低级的体力劳动。海关人员交给我一张收据,告诉我,只要我申请到许可证,我就可以领回这两瓶酒。柯艾略却没那么乐观。他说,洋酒一旦被查扣,瓶子总会莫名其妙被打破。但他自己的问题却解决了。海关人员没仔细搜查我们随身携带的物品,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让柯艾略的希腊布娃娃过关了。他从我手里抱过娃娃,收下向导费,掉头就走进孟买市街,转眼就消失无踪。这辈子,我再没见过这个人。

待在孟买挺累人的。天气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整个人奄奄一息。磨蹭了几天,我终于下定决心去领回我那两瓶酒。早晨,我作出这个决定,下午,我准备出发。站在“教堂门车站”的阴影中,我犹豫着,究竟要不要跨越那条暴晒在毒日头下的大马路,一路步行到观光局。内心挣扎了好几分钟,我终于鼓起勇气穿越马路。眼前出现一排石阶。我奋力爬上去,坐在一台风扇下歇息。一股比那张许可证还要强大的诱惑力,把我从昏睡中唤醒过来——楼上的办公室开着冷气。在那儿,印度可是一个井井有条,甚至称得上奢侈的国家。办公室的装潢还挺时髦的:墙上挂着一幅幅地图和一张张彩色照片,木架上陈列着各式传单和册子。很快就轮到我了。我依依不舍站起身来,走上前填写表格。办事员也得填写表格,总共三份,而我只需填写一张。接着,他打开好几本各式各样的账册,在上面不知书写什么。最后,他把一沓阔页纸递到我手中——原来,这就是“持有洋酒许可证”。这位先生办起事来干脆利落,待人彬彬有礼。我向他道谢。他说不必客气,只是一点文书工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