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12页)

不危险?他们怎么也不来看我?一个医官也没有来过,也不给我打针。我一定要死的,我晓得我要死,我并不害怕!一第六床瞪着眼说。

“那么我们去问问医官看,”两个朋友低声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司机朋友提高声音对第六床说。

他们先到条桌前去找汪小姐。我看见汪小姐跟他们讲话,但是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他们又离开条桌了。两个人商量着似乎不知道应该到什么地方去。他们走到门口,忽然注意到第十二床旁边立着一个大夫,便掉转身子走到第十二床床前。这是郭大夫,他在开刀之前还来对第十二床解释开刀的必要,并且劝他不要有害怕的心思。他声音温和,略带口吃,但是话很清楚而且有条理。

医官,朱云标的病有没有危险?是不是要给他打针?一司机朋友忽然插进来说,把郭大夫的话打断了。

“哪一位?”郭大夫带着微笑客气地问道。

“第六床,”司机朋友指着那个病人回答。

“他不是我的病人,你去问护士长罢,”郭大夫摇摇头抱歉地说。

“不是他的病人,就可以不管。那么该哪一个医官来管?”年轻朋友不高兴地抱怨道。

“我们去问问那个女医官,”司机朋友看见杨大夫跨着大步进来了,便提议道。两个人走去把杨大夫迎了来。

杨大夫看了一眼病人的牌子,温和地说:“他害斑疹伤寒,就要转到内科去了。内科的大夫会来看的。不要紧。”

“医官,医官,”第六床声音打颤地叫道。“我是不是今天就要死?”

“你要死?笑话。你这个病算什么?现在害斑疹伤寒的人很多,”她带笑说,她把眼光向四处看了一下。“你看第三床那个新来的病人,不也是害斑疹伤寒吗?你不要着急,不会死的。”

杨大夫提到的第三床的新病人是昨天傍晚来的,那个时候我在睡,醒来以后我也没有留心。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内科的病人。从昨晚到现在他似乎没有讲过一句话。先前汪小姐来挂红牌子,也曾到他的床前走过。他的床前也有一个“隔离病人”的红牌子。

“你住院好多天了?你还记得吗?”杨大夫问道。

“两个礼拜,”第六床答道。

“那么你这个病是从哪里来的?你在什么地方给虱子咬了来?”杨大夫惊讶地问道。

我记起了我住院前听见人说过关于斑疹伤寒的话:这是由虱子传染的一种病,最近由过境的新兵带到这个城里来的。难道医院里也有了虱子?

“不晓得是不是那天晚上在陆军医院得来的,”第六床说。

“不要紧,你不要怕。内科的大夫来给你吃了药就会好的,”杨大夫安慰他说。过后她转过身朝着我问道。

“你今天怎样?更好一点罢?”

“好。”我点点头。

“我等一阵再来看你,”她笑笑便走了。

第二床还静静地睡在那里。他的儿子又拿着漱口盅来了。

“爹,你要不要吃点猪肝汤?”他放下漱口盅,问道。

“我不吃,”老人说。他脸朝着方木柜,侧起身子睡着,讲话时身子也不动一下。

“你今天好一点罢,”儿子稍稍俯下头,关心地问道。

“儿子,我好不了啊……你快去找李三爷,请他把那块地让给我……”老人激动地、用了大的力气说,声音抖得厉害,但是相当清楚。

“李三爷那天说他还有朋友要那块地,他不会让给我们,我又拿不出钱,”儿子着起急来,打岔地说。

“你跟李三爷说,请他看在亲戚分上委屈一点罢。我们如果不是遇到战争,也不会弄到这个地步。他可怜我,少要一点钱,我来生愿意变牛变马来报答他。”

“爹,你也不至于有什么……。我连一个钱也拿不出,李三爷怎么肯答应……”儿子带哭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