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质 第三十节(第4/5页)

那天我坐在马路牙子上等待着小苏回来。腿上的泥都干了,阳光猛烈地照着地面,这一带没有树荫,我在毒日下像个闲散的农民,无聊地剥取腿上的泥壳。样子太矬了,没有人愿意搭理我,后来我从身边一扇落地玻璃窗里看见自己模糊的影子,既像是猴子给自己捉虱子,也像是低头手淫。难怪都不理我了。这件事让我明白,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定要抬头挺胸,显得清新浪漫。假如因沮丧而低下头去,把脑袋埋在两腿之间,类似什么形象你就自己去猜吧。这份感悟当然没什么大意思,属于很次要的感悟,但我后半辈子倒霉的时候再也没坐在马路牙子上低头看,这一点很重要。

有一个白人姑娘坐在了我身边。我先没看到她的脸,而是手臂,真的很赞,一层浓密的金毛,在日光下闪烁。这让我想起宝珠,宝珠的汗毛也浓密,黑色的,像细密的罗勒叶洒在富含奶油的意大利面条上。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喜欢这种范儿了,我作为一个中国男人本来应该喜欢无毛光洁的女孩,觉得有毛的多少显得不舒服,但从宝珠开始我爱上了毛。

我累了,盯着白人姑娘的手臂出神,她意识到了,转脸对我说:“你好。”原来是个会讲中国话的。我笑笑,表示友好和无害。

这是我此生第一次和外国姑娘说话。我说过,我曾经以为她们只会说good和耗。

“你怎么不去参加自行车比赛?”

“啊喏——”姑娘说,“我不太擅长这个,我是来给我男朋友,加油的。”

“男朋友中国人?”

“不,美国人。”

“我最近有点讨厌美国人。”

白人姑娘无所谓地摇摇头,说:“哼,我也不喜欢美国人。”

“我还以为你是美国人。”

“我是澳大利亚人。”

我掰着手指数了数,八国联军,没有澳大利亚的,这就算是国际友人了。澳大利亚姑娘给自己点了根香烟,很细的女式烟,他们国家没有敬烟的习俗,再说我也不爱抽女式烟,会阳痿,就不计较了。我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根“财神”,一块五一包的香烟,抽下去不但不会阳痿,连舌头都会发硬。我们坐在马路牙子上,同时对着空中吐烟。看上去倒蛮像情侣的。美国人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澳大利亚是个很有趣的国家。有袋鼠,考拉,鸭嘴兽。”我努力回忆着初中地理课的内容。“还有袋狼。”

“你很了解澳大利亚。”姑娘有点高兴。

我心想,这不算什么,我还知道印度尼西亚出产科莫多巨龙呢。我对世界的了解,他妈的,差不多全都来自赵忠祥解说的《动物世界》,要不就是课本上的八国联军。“你们为什么来中国?”我问她。

“来学习,我在戴城大学学语言。我学了三年的中文。我的男朋友,啊喏,他是一个企业主管。”

“这儿的外国人全是企业主管。”我说,“你为什么老是啊喏啊喏的,这是日本人的口音。”

“我在日本学习过,也会日语。”

“我讨厌日本人。”

“啊喏,我明白中国人为什么讨厌日本人。但是我还很喜欢日本的。”

我掐了烟头说:“你不明白的,你又不是中国人,也不是美国人,这俩国家都被日本轰炸过。只有被日本人欺负过了才会讨厌日本人。你们澳大利亚是个和平的国家。”

“澳大利亚也被日本轰炸过,达尔文港,还有其他地方。我的祖父的哥哥,参加过战争,是盟军,在东南亚,死了。”她的中文有点不够用了,这种时候应该叫“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