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弃儿 第二十五节(第4/5页)

“我一向比你心狠。我人渣,这你早就说过。”

“我和你是一伙的,我们俩比个鸡毛啊!”杨迟拍着自己的脑袋大喊。

次日下午老杨的烧又起来了,我用买来的体温计给他量了一下,三十九度冒头。这就好办事了,那公司离旅馆很近,我们走着去了。快到公司门口时,老杨叉开十指把自己头发弄得蓬乱,又扒拉了一点墙灰抹在自己嘴唇上,使之苍白失色,接着就往我背上一趴,我驮着他来到公司门口,一脚踢开门,闯进去。里面好几个人,全都吓得跳起来。我遵照老杨事先安排的,把他直接撂在了地上。现在,我亲爱的杨迟,直挺挺躺在众人眼皮底下,仿佛已经死了。

把他放倒的时候我意识到老杨比我心狠,那是地砖啊,跟冰床差不多,躺在上面什么感觉?不由得佩服他的自我约束力,也对形势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人若不逼急了是绝对躺不下去的。

我环顾四周,不是什么大公司,连个沙发都没有,全是椅子凳子。这会儿让杨迟坐在椅子上就要穿帮,还是躺地上吧。那伙人大声说:“这不是农药厂的小杨吗,怎么啦?几天没来怎么变成这样了?”我粗着嗓子说:“流感,发烧,快死了。”他们围过来,企图抬起杨迟。我说:“别碰啊,碰了万一死掉就算你的了。”这伙人立刻收手,一起看向财务室的会计。

会计走了过来,正如杨迟所形容的,她长得像寡妇,但不是水灵灵的小寡妇,而是很难看很难看、把男人克死的那种寡妇。她说:“哎哟,快送医院。”

我拿出前一天的病历卡给她看。“去过医院了,挂水,花了一千多块钱没治好,只能抬你们这儿来。”

“你是谁?”

“我是他同事,我也是农药厂的。”我假装不在乎地说,“厂里说了,你们公司欠那点钱要是收不回来,他就得在这儿继续待下去。我也没办法,只能把他撂你们这儿了,要死要活你们看着办吧。我还要去别的县城,再见了。”

我看看地上的杨迟,还是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假装的还是真的昏过去了。寡妇会计蹲下,摸了摸他的脸,点点头,意思是承认他发烧了。为了看这个动作,我犹豫了两秒钟。寡妇会计抬头说:“你别闹了,就这样也要不到钱,还是先把他抬到医院去吧。这孩子人不错,脑子烧糊了就可惜了。”

我说:“不行,你们公司还钱,我就把他抬走,不然就躺这里了。”

寡妇会计说:“你还挺能装的,那你走啊。”

我看出她不好对付,狡诈的小眼睛里闪着怀疑的光芒,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我是在讹诈。问题是,我讹的是她本来就应该还的债啊。这个想法让我有点激动,更为入戏。我说:“你要知道,我们销售员都不容易,端着别人的饭碗,除了跑腿还得卖命。我们厂里有个销售员为了讨债都卧轨自杀了,别以为我干不出来,我这就走,小杨就交给你们了。”

寡妇会计看着我,意思是你怎么还不走。我横下心,把老杨当成是个簸箕,转脸就走。寡妇会计拉住我说:“真走啊。人扔在这里不行的,先驮回去吧。”

我说:“驮回去可以,开支票,还钱。”

寡妇会计撒开手说:“那你还是走吧。”

我心想你丫够坏的,跟我玩游戏。假如我能听到她的心声,一定在暗骂我够狠,把个发烧的同事扔地上讨债,但这不是我的主意,是老杨要我这么做的。我说:“我真走,别再拉我啊,谁拉我谁是小狗。”看看地上的杨迟,纹丝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怪不得人家说,一出电影里最难演的就是死尸。最后一个戏码是剧本里没有设计的,我指着他们说:“赶紧送他去医院,真要是死在这里我把你们一个个都劈了。”寡妇会计板起了脸,我想我要是再待下去就真的露馅了,遂义无反顾地走出门,到街上给自己点了根烟,喘息了一下,一回头看见寡妇会计正在目送我,心理战打到这个程度也不亏了这十万块了。为了表现出轻松无所谓,我在街边买了个饼,一边啃着一边往远处走,直走到拐角处也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