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弃儿 第二十五节(第3/5页)

我出去打电话,先告知家里已经找到了他,接着又打给路小娟。小娟在电话里说:“这种情况啊,先带他去县城的医院挂点水,退烧比较快。别随便吃药,遵医嘱。县城又不是不能治病,拖着干什么啦?本来就傻,再烧糊了脑子以后就别出来见人了。”

我不敢耽误,架起老杨出旅馆,发现他这个样子没法坐摩托车了,等了好久,看见一辆过路的三轮车,叫住了,一起上车,到了县医院挂急诊,医生说是流感,二话没说给了四瓶药水,插进血管。老杨躺在病床上渐渐清醒。

“包部长,我捶他娘。”杨迟说。

“不错,骂人都本地口音了。”

杨迟说,流感来得迅猛,以为自己可以扛过去的,没想到趴下了。另外,这家欠债的公司已经混账到一定程度,前几天说好把钱给他的,忽然又说没钱了。十万块欠债,不是个大数额,搞得人仰马翻,真不知道为什么。包部长的亲信每天还打电话到公司,找杨迟点卯,确认他是否去要债。这混账公司居然还很配合包部长,每次都准确汇报杨迟的出勤状况。

“你应该对包部长好点,拍拍他的马屁。我以前在工厂里的时候,看见车间管理员都点头哈腰的。”我说,“别的都不讲了,十万块你这次能要到吗?”

“让我想想办法。”

我们在急诊室待到后半夜,为了御寒,我们各自点了根香烟抽起来,县医院也没人管。这是一个很自由的地方。吊完了药水我们离开,深夜已经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出去一看在飘着细雨。室外极冷,空气中的湿气轻易穿透了衣服。举头三尺,路灯照着明晃晃的白色雨丝,四周沙沙作响。我们踩着雨水上路,稍微走出几步就进入了暗处,再回头看急诊处的灯光,显得陌生而阴森。

我们挪回了旅馆,服务员从账台上扬起浮肿的脸,我交了一晚上的房费,另要了一床被子和枕头,睡在老杨对面的空铺上。划水县没有暖气,九十年代的小旅馆也不存在空调。我弄了点温水,倒在塑料盆里,先让杨迟洗脚,再给自己洗脚。泡了很久,觉得稍稍暖和过来了,一抬头发现老杨已经睡着了。

朱康说好了在划水县等老杨,发誓一定要把这十万块拿到手,不料这个傻逼临阵脱逃,跑到海南岛晒日光浴去了。朱康现在是农药厂出了名的霉星,他的销售指标从来没有完成过,他到哪个县,哪个县的农药市场就立刻倒向竞争对手。老杨也存了个私心,要把朱康负责的几个市场夺过来,如此则必须先把划水县的烂账收讫。

这家公司很难缠,千年不赖,万年不还。老杨成天坐在该公司的板凳上,笑嘻嘻地要钱,笑了半个月,连老板的毛都没看见,只有个长得像寡妇一样的会计,哭丧着脸说自己的工资也没拿到呢,要求老杨帮着她一起找老板。

“这种鬼话我才不信呢,”我说,“会计都是老板的亲信。”

“可恨的是,她说县里的豆腐干很好吃,我花钱买了豆腐干给她吃。吃完她又说县里的特产是鸭子,我一开始糊涂了一下,以为她要找男妓,后来知道真的是鸭子,我就买了鸭子给她吃,她又说不好吃,不正宗,要吃卤鸭。我哪儿给她找卤鸭去?”

“你自己没倒贴上去?”我说,“也许她要的是你呢。”

“放屁。”杨迟说,“你他妈的自从卖了黄片以后,这一年脑子都在这上面打转。跟你说正经的,钱要不回来,我日子难过。”

我从包里拔出生锈的斧子,说:“现在就去砸场子?”

“这只能吓唬小孩,早跟你说过,欠债的人什么都不怕,就怕你不打他。”杨迟说,“我已经想好了,你和我一起去,但是你必须挺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挺住。这是一场心理战,谁心狠,谁就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