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弃儿 第二十四节(第2/5页)

这是九十年代的新风貌,这些事情说给后来人听,人们都不觉得有什么惊奇的,因为它变成了惯常的风景。在我们当时看来,它既新鲜又可怕,道德感一下子崩溃了。你要知道,我们是迹近烂仔的人,我们的道德感都撑不住,就别说其他人了。然而它们牢牢地占据了这个位置,比我们更顽固,也更真实。

我不止一次问杨迟,你嫖过吗。杨迟的回答只有两个字:没有。但他的态度有很多种,有时斩钉截铁,有时羞涩,有时犹豫。我也问过小苏,小苏的回答是:你在说什么啊。这就是真没有。再后来我也不问了,这就像盯着别人问“你自慰吗”,答案无意义,反而会使我显得神经兮兮。

小苏住的地方是老房子,光线不足,隔音差,跑到二楼打开窗,能看到对面人家。最初那儿住着一位老爷爷,成天站在窗口唠叨,说我们太吵。后来他搬走了,屋子出租,两个低胸露大腿的姑娘就出现在了窗口。

我们不常去二楼,姑娘们来了,我们感到很亲切。这种超近距离造成的色欲想象力很猛烈,即使是看见过上百个妓女集合的杨迟,亦不免有所触动。有时小苏到窗口去晾衣服,下得楼来,我就问他:“她们在干什么?”小苏说:“一个在看电视,另一个也在看电视。”到了傍晚,她们结伴出门,一个上班,另一个也上班。我们闲得无聊,对她们评头论足:那个高个子的,比较爱学习,她坐在电视机前面经常看《新闻联播》,那个脸上长痣的,她比较文艺,总是看台湾电视剧。那个高个子的,严肃,不太爱笑,她经常把烟头狠狠地掐灭在烟缸里,显得愤世嫉俗,那个脸上长痣的,似乎很容易接近,她也抽烟,烟头到处乱扔,搞不好会把这片的老房子都烧了。那个高个子的,她总是哗地拉上窗帘,那个脸上长痣的,她总是悄悄地拉开窗帘,让我们看上一眼。

我们三个打牌,赌输了的人就搬个椅子到楼上,坐在窗口看她们。这么做非常无聊,但总比输钱好。眉来眼去了很久,长达一个星期,终于有一天,脸上长痣的姑娘隔着窗子对我开口了:“哥哥,你们的房子出租吗?”

我说我不是房东,帮你问问。跑下楼问小苏,小苏知道我在捣乱,摇摇头做饭去了。我又跑上去说:“他似乎不答应。”脸上长痣的姑娘笑了笑,反而不接茬了。但即便如此,她们也没有拒绝我们的观看,倒是我们看了一阵子觉得十分不好意思:首先,正经人家的姑娘是不能这么看的;其次,不正经的姑娘,这么看着就更像贪小便宜了。

后来有人上门赶走了她们,似乎是街道上的干部,赶她们的理由很不明确,据说是有人举报她们太闹。这个意思就是,她们在家里接客。但照杨迟的看法,她们是被诬赖的,她们上班,从黄昏做到深夜,夜总会挣得多,她们无须在家里做这种买卖,冒着风险挣每次几百块钱。后来又听说,她们把内裤晾在街上,(没办法,她们的窗口朝北,必须搭了竹竿把内衣晾在街上,那片地区很多人家都在街上晾衣服。)有一次内裤被风吹到另一户人家晾晒的被子上,该户的男主人染上了尖锐湿疣。杨迟听了这个就说,还是问问这位男主人,有没有偷人家内裤穿在自己身上吧。

某一天深夜,小苏独自在家,出去买香烟,狗又跑了。小苏在空旷无人的街上狂追,这一次它不是跑向狗肉店,而是向着开发区的方向,直接来到了红灯区。那里也快落市了,姑娘们三三两两走出来,坐在夜排档的塑料凳子上吃东西。狗向着一排赤裸的大腿冲过去,并在腿中打转,姑娘们纷纷弯下腰看狗,小苏赶紧刹住脚步,以免栽进一排乳沟之中。这时他看见一个姑娘抱起狗,向他抬头,她脸上有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