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女 第十二节(第3/5页)

我的前半生,不知何故,对墙特别敏感。从小到大,什么墙头我只要瞄一眼就知道自己能不能蹿上去,不仅仅是高度,还关系到墙面的摩擦力、墙头的障碍措施。至于这女生宿舍的围墙,想都别想,冬天挂着冰凌,墙头还有铁丝网,要不就是摔死,要不就是挂在那儿等人来捉。我只好老老实实走到传达室门口,对着一个大爷说:“我找林宝珠。”

大爷满脸不耐烦,隔着窗子问我:“哪个寝室的?”

“不知道。”

大爷不给我麦克风。我没辙,站在门口用肉嗓子喊了一嘴,声音洪亮,不比喇叭差,两栋楼用嗡嗡的回声呼应了我,没一个女生出来。大爷嘲笑道:“都放假了,你还来找什么人。”我作势要往里闯,大爷说:“警告你,你这个行为是破坏211工程,直接拉你去劳教。你闯一个试试?”

很早以前我就说过,这辈子最烦看大门的。他们守着一道门,对别人点头哈腰,偏偏就是不让我进去,偏偏不喜欢我。我前半辈子就是靠闯、靠骗、靠腿快,与他们周旋,然而这次我遇到个最厉害的,别说是我,任何男人都不给进去,公狗也不行。其实我应该感谢他,在这道门前面,我终于和所有道貌岸然的男性平等了。

我朝传达室偷偷竖了个中指,嘴里说:“谢谢大爷,你要是不提醒,我就犯错误了。”知道不能得罪他,否则那个高音喇叭就永远不会给我使了。我决定回家,走出去一段路觉得肩膀被什么东西甩了一下,转身看见宝珠在我身后,一手打伞,一手拿着零食袋,边吃边朝我咧嘴笑。

“补考怎么样?”

“又交白卷了。”

“看上去郁郁寡欢的嘛。”

我告诉她,心情不好是因为飞碟完蛋了,我也就失去了唯一的工作。宝珠扼腕叹息。我又说,其实这份工作也挣不到钱,干得我像傻逼一样,一点理想都没有了,不做也罢。我们换了个地方,在冷飕飕的教室里坐下来,宝珠说这是她平常上晚自修的地方。她把零食袋子递给我,那种很差劲的膨化食品,照路小娟的说法是吃下去不但会发胖,还会内分泌失调。我看看宝珠,她上嘴唇的汗毛确实过于浓重了些,本来想劝她少吃点膨化食品的,但这话说出来,女孩子肯定生气,她要是赶我走,我就更无聊了,于是无言地替她吃光了零食,反正我不怕多毛。天黑了下来,教室里越来越冷,我们到学校外面吃了碗热面条,稍稍暖和了些。宝珠忽然说:“去我的寝室坐会儿吧。”

“能让我进去?”

“不能,”宝珠说,“混进去。”

她用伞挡住脸,又用身体挡住我,趁着天黑钻进宿舍,老头在传达室看《新闻联播》呢。宝珠说,现在管得比以前更严,如果发现男性出现在宿舍,不仅要法办,相关女生也要处分,如果有不轨行为则开除,还用了个连坐法,同寝室的女生倘若知情不报也要受到惩罚。我说:“那你怎么敢把我弄进来?”宝珠说:“你唆。”

寝室就宝珠一个人住着了,八个床铺都落着蚊帐,还加一道花布帘子,被褥都打成包裹放在里面。对比杨迟的大学宿舍,那鬼地方不仅乱,还散发着动物园的骚臭,洗都洗不掉,味道都渗透到墙壁中了。这种宿舍居然还留宿女生,一晚上住下来,她也会变成个骚臭的。所有的男生都向往着能住到女生宿舍去,香香的,软软的,把它弄臭一些些。

宝珠去水房,我在寝室里转了一圈,有点浮想联翩。说起来,在我少年时代,十七八岁时,也曾经留宿在一个女孩子的宿舍里,那种感觉让我难忘,神秘,温存,还安全。它和厂医姐姐家的小床并称我人生的两大吐血点。时隔多年,在二十四岁时,我又来到了女生寝室,不免又想吐血。过了一会儿宝珠回来了,对我抱怨说:“水房里竟然有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