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女 第十二节(第2/5页)

实际上,那天下午我在考场里走神了。补考卷子发下来,题目仍然看不懂,一堆数字在白纸上跳舞。统计学老师奸笑着说:“毕业之前再补考一次吧。”他还想再收一百。

我坐在教室里靠窗的地方,雪下得很大,我难得有机会在白天看看窗外的景色。只见对面是戴城大学著名的钟楼,一幢红砖砌成的房子,带尖顶的,仿佛教堂,上面的钟是早就没了。我想起来,戴城大学以前是所教会学校。那个钟楼我进去过,一层到三层全是教室,再往上就锁死了,据说可以爬到大钟上面去。以前那楼顶上有十字架,后来拆了。想必以前还有耶稣、圣母、天使,现在什么都没了。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当初厂医姐姐的家就在大学边上,站在她的阳台上,我能看到这钟楼的一角。她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本身也念过大学,其实我说她只顾和我做爱是有失公允的,她还教了我其他的,比如听听古典音乐啊,看看现代小说啊,但我当时不太在乎这个,以为这种事情就像吃饭一样,属于生理范畴的东西,不用教,反而是做爱显得像是精神生活的一部分。

我站在她的阳台上,陪着她眺望钟楼的一角,会感到有点忧愁。在各种天气里,它存在于我的视野,晴天像意大利,雨天像英格兰,下雪天像俄罗斯,起雾的早晨什么都看不见,像天国。反正很矫情。在高新技术开发区出现之前,我们这座城里没什么外国人造的建筑,都是瓦房,或者老苏联的小楼房,只有这所大学里还留着点殖民地的遗迹。小时候,我有个老师爱控诉这个,动辄拿戴城大学打比方:“看,这就是帝国主义在中国造的房子。”我倒觉得蛮好看的。老师说:“十里洋场,上海的租界,更丑恶。”我去上海一看,房子更好看,而且挂了人民政府的牌子,也蛮适合的,什么机关大楼都不给进去。我不知道那老师为什么恨钟楼,正如我不知道厂医姐姐为什么爱钟楼。

我对着统计学的考卷想这些,雪还在下,天黑了下来。我手脚冰凉,想起宝珠,就扔下考卷站了起来。统计学老师继续奸笑:“才十分钟你就考好了?”我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下,刚才出神的片刻我以为度过了很久呢。我不理他,走出教室,冒雪来到戴城大学的女生宿舍门口。

戴城大学的女生宿舍管理严格,仿佛女子监狱。当初我在老杨的化工学院,女生宿舍随便登记一下就能上的,证件都不用出示,在路小娟的医学院则是仗着腿快往楼上蹿。到了戴城大学,一切皆不管用,两栋女生楼用高墙围起,传达室距离楼房有一百米的空白地带,毫无遮蔽,腿再快也不行。并且,这地方是不给任何男性进去的,就是女生的爹都不行,男教授更免谈,男教授最流氓,全是祸种。传达室门口贴着一系列管理章程,最后警告:男性擅闯直接拖走,扭送保卫科和派出所。如此戒备森严,女生毕业时除了给学位以外应该再发一张处女证。

这一年里,中国很多大学都在冲刺“211工程”,大意是指二十一世纪的一百所大学。我不太明白这里面的出入,杨迟告诉我,就是到世纪末以后,全国就只有这一百所大学是靠国家拨款养着的,专门培养精英分子,简称精子。其他大学都得自己找食吃,培养的只能算尿液。不过他已经毕业了,是尿是精子也无所谓了。至于戴城大学,本城高等学府的独生子,还有一些不太正规的学院正在合并进来,以至于到了九十年代末,城里大大小小的学院全都挂上了戴城大学的牌子,连我以前想读的化工职大也跟着一起发达了,顺便把化工技校变成了大学附属技校。这都是为了211工程。后来的结果我也忘记了,二十一世纪我不在戴城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