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谬种 第一节(第3/6页)

小苏说:“伙食太差了。”

杨院长说:“我们需要社会支持。”

多年后,我和老杨回忆起那天。我问老杨,你还记得菜汤什么样吗?老杨说记得,这汤要是搁在农药厂的食堂,厨子已经给人打死了。我问老杨,你记得蔺老师当时干了什么?老杨说,记得,有个小孩把馒头弄掉在地上,他捡起来吃,蔺老师走过去制止了,给他换了个干净的馒头,蔺老师是个好人。我又问老杨,你记得那个独眼的男孩吗?老杨说不记得了。

是这样的,我走过那个独眼男孩身边,发现他在看着我,手里拿着一个馒头。他已经很大了,是这个班上最大的男孩,那个馒头在他手里显得有点小。当时很多小孩都看着我们,只有他的目光被我深刻地觉察到了。我回应了他,看到一个黑色的瞳孔和一个蒙着白翳的瞳孔,他并不是用黑色的那个看我,而是黑的和白的左右开弓。我有点抱歉地想,老杨是不会挑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认养的,你跟着我们不合适,你很快就会长大,成为一个男人,比我们更不好惹。后来我发现,他并不是在求助,他憎恨地看着我。

无论用什么目光看我们,我们都不会挑一个黑白瞳孔的男孩认养,不会在星期天带他去动物园,不会给他买球鞋。天哪,我为什么要陪老杨来这个地方?

杨院长把我们带到最后一排,她像是凭空变出一个女孩,个头还没课桌高,满脸是皴,在这种季节一看就知道是哭皴的。她坐在凳子上两腿悬空,茫然地看着杨院长。这个看上去不那么狠,不那么难弄。我踢了杨迟一脚,让他快点定夺。他真的快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挑菜的了。

老杨点点头。我们三个同时松了口气,整个过程像一场艰难的拔河比赛,经过漫长而尴尬的拉锯战,忽然胜利倒向一方。我们挑到了合适的孤儿,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老杨蹲下,对孩子说:“你叫什么名字?”

杨院长说:“她叫戴黛。”

这时蔺老师插嘴说:“戴黛不行。”

杨院长摆手示意蔺老师不要说话,这个细节被我记住了,但我当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我看了看手表,恰好中午十二点,外面的雨没停。

蔺老师蹲下,摸了摸孩子的脸,对着同样蹲下的老杨说:“戴黛今年四岁,她没有任何残疾。”

事后,我们坐在福利院的管理处,老杨付钱,这时他必须出示身份证明。蔺老师说:“你是农药厂的,怪不得。”老杨问,农药厂有什么必然性。蔺老师说农药厂的效益不错,九七年到处都是下岗工人,社会不太景气,而农药厂暂无倒闭之忧,听说还成功转制,厂长成了大股东,令人艳羡。

“我想,福利院才是永远不会倒闭的。”老杨说。

老杨付掉了一年的认养资助,共计一千两百元。杨院长走了,由蔺老师陪着我们。我转到一堵墙前面,看墙上贴着的管理名单,读到一串有趣的名字:戴宗,戴笠,戴雨农,戴维斯我问蔺老师,这什么意思。她说:“这是遗弃的孤老,都神志不清了,记不得自己的名字,我们就给他们取名字。”

我说:“戴城的孤老也姓戴,我以为他们都姓党呢。孤儿姓党吧?”

蔺老师说:“孤儿也姓戴,不过名字比这个好听。”

“会叫什么呢?”

“在那边,戴黛在这排。”蔺老师指着旁边说,“戴建华,戴诚,戴安娜。我们给小孩取名字还是会考虑周全的,毕竟他们要用一辈子。”

“戴宗呢?”我说,“神行太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