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第3/8页)

近边境的一个县里,因为“国家级贫困县”而活得很松弛,临行遇到了汉民区少见的怪规矩,早餐桌上要喝白酒,谓之“迎朝阳”。睡眼惺忪地端着二两半六十度烈酒,放眼望去,街里触目凄凉,烟尘弥漫,城外土地荒疏,百无聊赖,长居于此,确实没有勇气去迎接一个漫长的白昼和一轮清醒的朝阳。

邻县的居民大多是垦荒部队、知青及后代,自视比“土著”农民要高。县城齐整一些、洁净一些,物产丰富,有矿,人的衣着也相对入时,于是反复说起:我们上辈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战士,或是老家在江苏,我们和别的地方的人不一样。他们常在地图上比量离北京多远、离上海多远,然后把这段距离反复乘以上千万倍。

别的不大好说。单说鱼吧,抚远人说,刚回归时,从岛上能打到一尺多长的鱼,在群众的努力下,现在就剩下半尺长的了,估计明年就没有大鱼了。要来钓鱼得抓紧。还有一种说法。界江界湖上,比如兴凯湖,大鱼都在国境线那头,聪明的不游到勤劳勇敢的中国人这边来。是描述,也是自嘲,可是,别人捞,你能忍住不捞么?你就算忍住了,能得着啥?

国道终端的县,十几二十万人沿界江散散住着。大兴土木时,县里在河心岛上砍开树林,砸出个博物馆,弄一笔钱,分拨几个编。县里坚持觉得这是个景点,游客倒没觉出来。上岛去,解说员远远从岛另一头跑来。只记得她生得美,体态修长,言行伶俐,大方得体胜过了都市时尚女郎。散去时,站在门外目送很久,或许不全是礼仪,也是这岛上无边寂寞。

这地方是地图北面顶点,为了拉动旅游,盖了座机场,每年有一半的时候能运行,运行时每天有一趟航班起落,乐观估计,有个几百年就回本了。待到下雪之后,才像寒号鸟一样发现低估了扫雪支出,昂贵的扫雪机出动六次,全年毛收入就没了。只能求部队支援,去找职工,来得不全,因为拖欠工资,都出门打工去了。

“北京像国际都市的地方,是终于没人看你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都看惯了看烦了。”人群虽然攒动推挤,但互不理睬,最困顿的和最显贵的,最风尚的和最守旧的,前几年引人围观的事儿,现在眼皮都不抬。偶尔,会有一两个忍受不住的,站到街头破口大骂,几乎全是撇着京腔,不知是否为旧主人的失落。还是没有看的。骂累了,低着头,背着手,往家走,自有二锅头和小碗干炸。

京城里,一忧是霾,笼盖黄河长江以北,无处遁逃。一喜自然是房价,新的炫富是显摆有几台空气净化器,会带出居住面积,乘六万,自己算。奶白色的街道轮廓里冲出来送快递和外卖的小伙儿们,都不戴口罩。不懂么?怎么会不懂,但勒上就喘不过气,耽误挣钱,也未必就有多大用。“年轻啊,身体好啊”,按单号出行的司机轻巧地说。

天津的河上有桥,桥上有人钓鱼,说是钓其实是用渔竿下网,人离水面很远,木渔竿远看像细电线杆,吊车一样放下去张直径六七米的圆网,用滑轮组控制。围观者比钓者多,可以买,多少钱这一网都归你,空的不算,有一条就收钱。天擦黑,把捕鱼设备勉强拴在自行车大梁上,前后都支出去挺老远,慢慢地沿坡往家出溜。

城内河道是游泳胜地。有片鹅卵石、上下水方便的地方是野泳者的码头。站定在桥上,除了看撒网,就是看桥下一团人来来回回地游泳,以及被下面仰泳的人看。过来一艘游船,远远地拉汽笛,桥上和水面上的人又都看那船。此地的特异是对玩儿这件事的庄重:戴着全套的潜水镜、脚蹼和手划子,以正规的自由泳姿势,在两条拥堵的马路中间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