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西宫 舞台剧本(第4/15页)

阿兰 我从没想过房子外面是什么。但是有一天,走到房子外面去了。我长大了,必须去上学。我没上过小学,所以,我到学校里时,已经很大了。

暗场,马路上的嘈杂声。

那座学校纪律荡然无存,一副破烂相。学校旁边是法院,很是整齐、威严,仿佛是种象征。法院的广告牌,上面打着红钩。

上学路上,我经常在布告栏前驻足。布告上判决了各种犯人。“强奸”这两个字,使我由心底里恐惧。我知道,这是男人侵犯了女人。这是世界上最不可想象的事情。还有一个字眼叫做“奸淫”,我把它和厕所墙上的淫画联系在一起——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了,而且马上就会被别人发现。然后被抓住,被押走。对于这一类的事,我从来没有羞耻感,只有恐惧。随着这些恐惧,我的一生开始了……说明了这些,别的都容易解释了。

静默。学校里的嘈杂声。

我长大了。上了中学。

班上有个女同学,因为家里没有别的人了,所以常由派出所的警察或者居委会的老太太押到班上来,坐在全班前面一个隔离的座位上。她有个外号叫公共汽车,是谁爱上谁上的意思。

小史露出异样的神情。

她长得漂亮,发育得也早。穿着白汗衫,黑布鞋。上课时,我常常久久地打量她。打量她的身体。她和我们不同,我们都是孩子,但她已经是女人了。一个女人出现在教室里,大家都吓坏了。课间休息时,教室分成了两半,男的在一边,女的在另一边。只有公共汽车留在原来的地方。

我看到她,就想到那些可怕的字眼:强奸、奸淫。与其说是她的曲线叫我心动,不如说那些字眼叫我恐慌。每天晚上入睡之前,我勃起经久不衰;恐怖也经久不衰——这件事告诉我,就像女性不见容于社会一样,男性也不见容于社会。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也一样。

放学以后,所有的人都往外走,她还在座位上。低着头,看自己的手。

这时我在门外,或者后排,偷偷地看她。逐渐地,我和她合为一体。我也能感到那些背后射来的目光,透过了那件白衬衫,冷冰冰地贴在背上……在我胸前,是那对招来羞辱、隆起的乳房……我的目光,顺着双肩的辫梢流下去,顺着衣襟,落到了膝上的小手上。那双手手心朝上地放在黑裤子上,好像要接住什么。也许,是要接住没有流出来的眼泪吧。

灯光复明,小史仔细打量阿兰。

小史 (嘲讽地笑着)你丫真的很特别。我再问你一次,你说是干什么的吧。

阿兰 (指自己)我吗?

小史 (笑得更厉害)对,就是你。

阿兰 我写东西。

小史 说清楚一点!

阿兰 我是作家。

小史 (大笑,状似打嗝)噢!难怪!是作家呀!我操!这就叫作家啦……(双脚乱踢抽屉。)

小史继续笑,阿兰起立走向台前。

阿兰 假如我是阿兰,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难过的了。

(第一场完。)

幕间

阿兰的声音:阿兰后来寄给小史的书,是一本小说,讲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他既然把书寄给小史,想必有某种特别的用意。可能,书中的故事和他们二人有某种关系。也许,是纪念他们的会面?也许,是影射小史给他的感觉?但是,我也不知道阿兰有什么用意。

戏曲音乐起。

阿兰 (画外,平缓地开始)在古代的什么时候,有一位军官,或者衙役,他是什么人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长得身长九尺,紫头发,黄眼睛——具体他有多高,长得什么样子,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高高的城墙下巡逻时,逮住了一个女贼,把锁链扣在了她脖子上。这个女人修肩丰臀,像龙女一样漂亮。他可以把她送到监狱里去,让她饱受牢狱之苦,然后被处死;也可以把锁链打开,放她走。在前一种情况下,他把她交了出去;在后一种情况下,他把她还给了她自己。实际上,还有第三种选择,他用铁链把她拉走了,这是说,他把她据为己有。其实,这也是女贼自己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