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久违的温柔(第4/5页)

果然,门拉开,张迪臣二话不说,猛力冲进,几乎把陆南才撞个踉跄。张迪臣摘下头上的绒呢帽子,露出眼角和唇边的瘀伤,左侧鼻翼亦有未拭干净的血迹。陆南才惊问:“Bloody hell!怎么回事?谁有天大的胆子,敢打警官?”然后转身到浴室捡起毛巾,拿到水龙头下湿水,打算替张迪臣洗涤伤口,但张迪臣已经站在背后,伸展双手把他牢牢抱紧,很紧,紧得他的胸和他的背之间几乎没有空气存在的余地。

陆南才皱起眉头,略微挣扎,张迪臣却更使力地抱,又用嘴唇吻他的肩,用他的肩捂住他的嘴,止住哭声,只让眼泪沿脸颊流下,热烫的泪水,把陆南才的心烧得不知所措。陆南才决定让张迪臣哭个痛快,扭开水龙头,水柱哗啦啦地喷流,用水声遮盖哭声。眼前墙上挂着一块小圆镜,镜面脏而窄,只照出两人的模糊面目,各占镜子半边,凑合成一张左右倒转的脸庞,颜色不对称,轮廓不对称,神情不对称,昔日觉得非常自然合理的所有存在皆于瞬间显得扭曲荒唐。陆南才瞧见镜里的自己,平静漠然,张迪臣却已哭得崩溃如在学校刚被老师重重责打的孩子。陆南才对自己笑了笑,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只觉得有一种坚强的感觉贯注心底。

待张迪臣哭声渐缓,陆南才朝后伸手轻拍他的额头,道:“Enough。够了。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两人坐回客厅,喝过热茶,张迪臣用双手不断搓揉自己的脸,似欲搓走所有愁苦。日本人的情报需索愈来愈多,他说,军队的布防,人员的调配,电报,地图,统统要求他提供,仿佛期待他把整个英军情报室搬到他们的地下总部。日本人也停止送钞票送金条,只威胁向英军告密,他唯有继续给他们所需要的一切,但也夹杂了一些虚假军情。有如用鸦片止痛,张迪臣只想抽光了手里这筒鸦片再说,不敢想象烟枪以外的明天。

陆南才替他在眼角伤口贴上纱布,问:“他们打你?”

张迪臣望向他的眼睛,用接近无声的声音道:“不是他们。是米——利——托。”

那个意大利佬,张迪臣的情人。陆南才满是震惊,不小心碰到身旁桌子,茶杯翻倒,热茶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是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沉默半晌,张迪臣道出发生在今天傍晚的事情。张迪臣把一份英军碉堡地图带到日本人的地下总部,竟然见到米利托,有个叫作畑津武义的中尉把他们带进一个小房间,另有三四个日本士兵,畑津武义用蹩脚的中国话道:“王八蛋,竟敢给我假情报?你们以为日本皇军是笨蛋?你们洋人,变态!变态!我今天就要看看你们怎样变态!来,你们搞,在这里,脱裤子,搞给我们看!”

米利托和张迪臣面面相觑,畑津武义下令士兵冲前拉扯他们的裤子,纠缠一阵后,畑津武义发怒了,拍桌道:“不肯搞?好!打!你们对打,英国人打意大利人,像狗一样互咬!对,你们是狗!变态的洋狗!快咬!谁不咬,便杀谁!”

两人依然站立不动,畑津武义气得青筋暴现,拔出腰间手枪,射向米利托脚边,米利托受惊不断跳动躲避,日兵们拍掌大笑。畑津继续射击,米利托终于发出撕裂喉咙的咆哮声,双目通红,像饿狗,不,像饿狼般冲向张迪臣,挥拳即打,左,右,左,右,拳如雨下,也用膝撞,也用腿踢,张迪臣举起双手护头,厉声喝止:“Are you out of your mind, Mirito? It's me! I am Morris! Your friend! We can not do this to each other!”

米利托并未住手,张迪臣踉跄跌倒,瑟缩在墙角,弯起腿,把头埋在膝间,鲜血把衣裤染得通红,耳里传来米利托的呼吸喘息,竟似昔日在床上的激情回荡。日兵狞笑,叽哩咕噜地说他听不懂的日本话。张迪臣只在获准离开地下总部时听见畑津从背后传来的中国话:“洋人,变态!变态!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