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久违的温柔(第3/5页)

尿完,陆南才从厕所旁的后门离开了酒吧,他知道张志谦和仙蒂都不需要他了。仙蒂后来告诉他,张志谦再去了几次酒吧找她,但也找其他吧女,有好几个姐妹曾经跟他到六国酒店,那个牛高马大的安娜亦去过,事后都暗示张志谦是银样镴枪头。

张志谦倒从吧女们身上得了好处。两个月后,一位吧女向张志谦告密,南京七十六号不满宋庆龄在香港搞抗日,派遣特务收买了她的司机,打算制造假车祸,酬劳五万元,先付两万。司机把几扎钞票拿回家,丢在桌上,向老婆耀武扬威,妻子嘴巴不密,向亲姐漏了讯息,亲姐曾是花艇女,又告诉了其他姐妹,吧女辗转得知,因为崇拜宋庆龄,担心她的安危,特地找张志谦出手拦阻。张志谦透过王新仁在警察局的内线,找借口把司机关起来,再在拘留所把他活活打死。仙蒂过了一些日子始把此事转告陆南才,他忿忿不平地说:“刁那妈!这么好的情报,早点让我知道,便可以到杜先生那边领功。”

仙蒂笑道:“是呀,拉着张志谦一起去领,拉近感情嘛。可别忘了,人很善变,今天不喜欢的事情,明天可能爱得要死。”

陆南才翻一下白眼,像小孩子。他常奇怪怎么男人在仙蒂面前都变成孩子,或者因为她百无禁忌,任何事情在她看来都是可以的,她懂得守护自己的秘密,更能包容别人的秘密。

宋庆龄在香港主持“保卫中国大同盟”,多番募款予中国后方抗日,日本人对她恨得牙痒痒,南京七十六号更视她为眼中钉,但行刺计划失败后,军统和香港政府皆对她加强保护。

募款高潮在一九四一年七月一日,宋庆龄在英京酒家主持“一碗饭运动成立典礼”,来者一百多人,华洋商贾云集,门外挤站了无数围观市民,连电车也被迫停驶,各方人员混杂其中,南京的,重庆的,鬼子特务的。酒家门内气氛热情激昂,路上却是剑拔弩张,似埋了一个炸弹,随时隆然一声令众人同归于尽。香港政府派出军警到场防备,甚至驱赶门外的围观人群,可惜赶走了一批又来另一批,反而惹起一番又一番的叫嚷冲突。

英京酒家位于庄士敦道,是落成于一九三八年的五层高建筑物,前座面向庄士敦道,是酒楼正门,后座面对菲林明道,是厨房和仓库,这物业为澳门的高可宁所有,高是赌王,亦是典当大王,也就等于澳门皇帝了,开个酒家当然不能失礼,楼楼金碧辉煌,最高层是“金銮殿”,专供贵宾中的贵宾租用,亦设夜总会,乃英雄地、销金窝。英京门前高悬霓虹对联,左边是“英京酒家国际宴会中西酒菜”,右边写“广州四大酒家厨师世界知名”,像两根色彩灿烂的巨柱撑顶着湾仔。

“一碗饭运动”得到数十间酒楼响应,印了饭券,每券两元,支持者凭券到酒楼换吃炒饭,得资全数捐回内地,当晚现身者包括香港英国陆军司令、海军司令等官员,然而宋庆龄的题词刊于报上仍遭删减,原文“日寇所至,骨肉流离,凡我同胞,其速互助”,负责检查的港官担心“寇”字冒犯日本,照例以“×”取代,“日寇所至”变成“日×所至”,宋庆龄早上读报看见,笑得把刚喝进嘴里的热咖啡喷溅到桌面。

英京酒家跟陆南才的居所隔离不远,他其实对宋庆龄也感好奇,极想往睹孙中山夫人风采,但为安全计,终究没去凑热闹,只依王新仁的嘱咐派遣九个弟兄在酒家对面的湾仔道口守候。这夜九点多,门上突然响起“咯咯——咯咯咯——咯咯”,屋里的收音机正广播白驹荣唱的《客途秋恨》,“凉风有呀信,秋呀月无边”,半躺在藤椅上翻报纸的陆南才听见有人敲门,疑心只是错觉,把音乐声浪调低,始听见暗号再响,马上从椅上跃起,趋前开门,一颗心忐忑不安,涌起阵阵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