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水鬼潭(第3/7页)

陆北才有一个晚上跟弟兄处理了姑娘的尸体,搭电艇折返堤岸,迎面遇见一艘渔船,船上有灯,坐着渔民数名,他远远看见一个渔妇把头上斗笠摘下,望向他,对他笑,那张苍白无血细小的脸庞,明明是刚才被他和弟兄丢到江中的那个姑娘。他吓得连忙闭目,暗念:“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重复十多遍,直到抵岸始敢张开眼睛。

若干年后跟香港的手下谈及此事,陆北才仍感毛骨悚然,某回路经萧顿球场,有“地水南音”的卖艺人拉着二胡,依呀依呀地吟唱《吊秋喜》,说清末年间妓女秋喜于珠江自尽,他好奇站听几句,突然浑身发冷,耳畔隐隐听到浪声风声人声猫声,归家后病了一场,经常梦见船上那张脸。

当了几个月花艇看管,晨昏颠倒,陆北才每天清晨始离艇回岸,先到盛如茶居吃几件虾饺烧卖,再到长堤练一会儿八卦棍,然后返客栈睡觉。客栈也有许多莺莺燕燕,被唤作“栈鸡”,陆北才在廊道上遇见她们,打情骂俏几句,姑娘高兴了会把他拉进房间,蹲下来替他脱裤子,仿佛身体是唯一的亦是最后的财宝,对不喜欢的人是用买卖,对喜欢的人则可送赠。她们喜欢他,主要因为他不是客栈的看管,只住在这里,却亦非客人,就只是一个男人,跟她们之间没有现实的瓜葛拉扯,所以她们愿意对他说话,愿意跟他寻找欢愉。

陆北才初时颇有抗拒,觉得白嫖是占了她们便宜,有违江湖道义。可是又不忍心拒绝,怕她们以为他在嫌弃,如果连身体这最后的财宝也瞧不起,等于彻底击毁、消灭她们,跟杀人没太大差别。唯有硬着头皮搞个天昏地暗。在床上搞女人的时候,陆北才偶尔想起哨牙炳,阿炳爱搞成性、无女不欢,陆北才觉得他才应该在这里生活,至于自己,只是被放错了位置,竟因盛情难却而被迫日搞夜搞,想来未免可笑。

搞多了,陆北才开始懂得欣赏女人在床上不同的媚态,惊讶于每个女人都有自己一套取悦男人的独特本领,呻吟,姿势,技巧,虽说大同小异,却正是小异让过程充满刺激。问题是再独特的本领用上了三五七次,有了预期,自会千篇一律,并非不再爽快,而是会期待更多的、更强的爽快。欲念没法被满足,更不会被熄灭,欲念是一盆愈烧愈旺的柴火,用欲念浇淋欲念,是火上加油。

陆北才渐渐来者不拒。来吧,想来便来,他乐意跟不同的女人一起开发不一样的身体秘密。在床上的小宇宙里,陆北才是自己的主,他控制自己的节奏,他征服,他掌权,在进进出出的失神刹那,他感受到实实在在的自己。七叔跟他再没关系了,阿娟没有,仙蒂没有,亨利哥没有,张迪臣没有,统统没有了,他已经不在乎他们,再没有人会在背后驱赶他,他才是发施号令的人,谁的命令他都不听,只听从自己的身体。当身体忙着,心里竟是如斯轻盈,暂忘所有不可告人之秘密。——然而每回当一切结束,躺在床上点燃香烟,烟雾里,刚才以为尽已忘记的一张张熟悉的人脸重新浮现,每张脸都是一个秘密,终究驱赶不走如鬼魅。

唯有继续搞女人,并且搞得更多、更密,用一次又一次的欢悦来对抗一次又一次的思念。陆北才有时候觉得自己成功了,但当一个又一个夜晚在烟雾里见到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尤其是其中一张脸上的那双蓝眼睛,他明白,他是彻彻底底地失败。

明白了欲望之不可消灭,陆北才忽然出了一个好主意,他对弟弟道:“嘴巴要吃,鸡巴也要吃,点解唔将两个巴拉在一起,搞个‘二连环’,让客人爽完再爽,爽上加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