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第4/13页)

陈江河嘴唇颤动,却没说出话来,看着骆玉珠一饮而尽。

“家,我从来没有过家。你知道我小名叫鸡毛吗?这是金水叔给我起的,还说迟早有一天鸡毛会飞上天去,可我怎么觉得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机会了,我们要穷到什么时候啊?我曾经想过,我爸我妈长什么样子呢?我做梦都想。金水叔说,准是穷得养不起我,他们才把我扔了,不然哪个爸妈能有那么狠心……我觉得自己就像鸡毛一样。”陈江河闭着眼晴仰头喝尽,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不许哭!”骆玉珠突然一拍桌子,咬牙指着他,“我妈说过,男人不该随便哭的,你一哭身后的女人更没着落。她们找谁去?”

“我为什么哭?别人都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你说得好,我不哭了,我这辈子永远不哭了。”

骆玉珠又倒好两碗酒,自己先喝干,然后像演员那样,跨步走上外面高一层的台阶上,把手一挥,清唱出《刘三姐》“只有山歌敬亲人”那段歌曲。唱到最后这句,陈江河竟然不约而同地一起唱起来:“山歌好嘞,好似热茶暖透心,世上千般我无份,只有山歌属穷人。”

歌声一落,陈江河鼓起掌。骆玉珠笑眯眯地,她没有藏着掖着,她觉得挺好的,自豪地说:“这算什么,我妈教的,她年轻的时候,可是去过乡文艺宣传队的。”

骆玉珠并没有停下嗓子,继续唱起婺剧:“绿袍金甲显威风,赤兔战马足腾空。腰挂三尺青锋剑,过关斩将立大功。我乃汉室关圣大帝是也,天官有令到来,召集众仙华堂庆贺。关平、周仓!”

陈江河起身将碗中酒喝干,大叫一声:“在也!”

小院里回荡着两人酒后撒欢的高吼声。“祥云彩雾,万道红。凡人间红尘变无穷,金乌去又来。大鹏傲长空,万古千秋春长逢……”骆玉珠尽管脸色通红,还是微笑着,拉着陈江河的手。她一直端坐着,不停地向陈江河解释婺剧的内容。

星星比任何时候都要多,又大又亮,它们既不眨眼,也不闪烁,是恬静的,安详的。陈江河睡在用稻草铺就的地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陈江河悄然爬起,默默看着熟睡中的骆玉珠,眼中透出一丝怜悯,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轻手轻脚利索地将口袋里的钱取出,塞到骆玉珠枕下。

陈江河打开门,一阵凉意袭来,他不由地打了个寒战,迟疑了一下,回身拿出腰间的拨浪鼓,放在糖锅的旁边,没有回头,毅然转身走出小院。

骆玉珠沉浸在梦乡,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陈家村大队部门前的空地里,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大队部门前堆着十几个拨浪鼓和几副货担。柱子、大光爹等人抱着头蹲在地上,陈金水身材枯瘦干瘪,脖颈上尽是深深的皱纹,腮帮上有些褐斑。他是个性格坚强的人,遇事不慌不忙,就算遭受再大打击,尽管悲愤交加却不畏惧,因为他知道:如果连他也倒下去,谁来保护自己的乡亲?他平时总是微笑着,不管在什么难题面前都是一笑了之,不会让任何人看出他的心事,免得别人担心。他保护乡亲和家人,哪怕遇到恶势力也永远不低头。

陈金水被巧姑搀扶着,怒视着柱子大光爹他们说:“被自己人抓回来总比被外面人抓到好!现在是啥时候了,你们还敢出去敲糖。”

“金水哥,那也不能等着穷死啊!咱这要啥没啥的穷地方,就指着这手艺吃饭呢。”柱子带着哭腔说。

“什么手艺?鸡毛换糖是惹祸的手艺!我刚放回来几天,你们还想让我再进去是不是?”陈金水说着扯开外衣,露出身上的伤,“你们还想让我再遭罪是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默默摇头。“鸡毛有消息没?是死是活谁打听到了?”陈金水看了一下众人不耐烦地问道。